這是一個在平靜中等待與堅持的人。
三十而立卻一事無成,34歲突然成名,但如同曇花一現,之後又歸於寂靜。在隨後的20年寂靜中,這個人仍在堅持,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這是汪國真前半生的人生軌跡。 1992年的思想大解放,並不會給每個文藝青年都提供一個展示自我的舞台;同樣,展示完自我後,未必每個人都會在寂寞中悟出一些人生道理:即使這個世界和年輕時不一樣了,我也不去爭搶、強求,我還是堅持。 這樣,人生便會少了很多痛苦。 『倘若才華得不到承認』 2012年3月6日晚上,一見面,汪國真便掏出兩本小冊子。『這是我創作的詩、曲、字、畫作品集,送給你。』 歲月並沒有在這張56歲的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只不過,他胖了一些。 那天晚上,汪國真在參加一個聚餐,同桌的幾位中年處長,因爲和曾經崇拜的汪國真坐在一起,勾起了很多青春記憶。 但對於酒店裡的『90後』服務員來說,『汪國真』三個字,實在是陌生得很。 這種『無聞』狀態,像極了青年汪國真的無名時。 『那時總在想,年近三十不再年輕,事業和愛情還是一事無成,沒有成功的東西可以證明自己,當時感覺人生變得十分緊迫,極度迷茫與困頓。』成名多年,汪國真仍然深切記得年輕時的苦惱。 那時候,28歲的汪國真經常捧著寫滿詩歌的本子,從一家編輯部跑到另一家。 曾在【詩刊】工作過的唐曉渡接待過這位文藝青年,他回憶,當時真沒有人注意過這個叫汪國真的年輕人。 青年汪國真的詩,僅僅被他自己欣賞,甚至連一些不知名的文學刊物都拒絕刊登他的作品。 巨大的挫敗感,讓汪國真品嘗著煩惱與苦悶的滋味。 在1984年的【熱愛生命》裡,汪國真寫下:『我不去想是否能夠成功,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 這三句,描繪的正是他當時的心情。 這首可視爲汪國真代表作的詩,4年裡,在北京、四川兩家期刊轉了一圈,都沒人願意發表,最後只能被汪國真默默收存起來。 這時的他,從暨南大學中文系畢業兩年,在中國藝術研究院工作,只能『繼續堅持下去,無論生活以什麼方式回敬我』。 汪國真從大學時代就開始寫詩,他喜歡把思緒與想像直白地表達出來。 工作後的幾年裡,汪國真依舊給各家雜誌寄去詩歌,熱情不減,甚至逃課去圖書館抄寫刊物的通信地址。 於是周圍總是傳來不同版本的嘲笑聲,『當時有很多異樣的聲音,說我根本不是這塊材料,詩寫得太爛了。』 汪國真的回答很簡單――每天下班早早回家,埋頭寫作,『創作的速度很快、量很多,一年肯定不止寫365首。』 一成不變的,還有大量的閱讀,『沒有一種創作能離開積累。』 即使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汪國真仍然相信自己,否則也不會寫出『倘若才華得不到承認,與其詛咒,不如堅忍,在堅忍中積蓄力量』。 『1990年前的那些年是我的創作期,也是痛苦執著的堅持期。很多詩描寫的就是我當時的經歷和心境,自我激勵。』汪國真說,『所以才寫了:不站起來,才不會倒下。』 『讀詩,不如說是讀自己的心聲』 進入上世紀90年代,被長期壓抑的文學創作終於像度過冬天的草地,開始萌動發芽。 1990年,第一本詩集【年輕的潮】出版,汪國真這個名字被推向全國。『詩集出版,把讀者潛在的熱情一下給表面化了。』汪國真沒想到,詩歌的手抄本幾乎一夜之間風靡全國。 『他的詩中有豐富多彩的人生,有催人淚下的情感,還有真誠純潔的友誼。』1990年,山東濟寧女孩王萍,將收集的汪國真詩歌分類,抄寫在日記本上,並爲『詩集』取名爲【年輕的思緒】。 機緣巧合,這真成了汪國真出版的第二本詩集的名字。 『汪國真熱』在全國出現了。 『1990年到1992年有強烈的時代特徵。商品經濟突然闖入了人們的世界,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現實世界變化太快了,人們的精神世界也許就跟不上了。』3月6日,汪國真這樣總結,『於是那個時代的年輕人,生出許多煩惱。』 汪國真的詩歌是積極的,裡面提到的問題,是那個年代年輕人經常遇到的煩惱、挫折、迷茫與困難。而稍含哲理又比較超脫的解答,給當時的年輕人提供了慰藉心靈、解決人生難題的辦法。 一位讀者給汪國真寫信說,與其說是讀詩,不如說是讀自己的心聲。 『生活中有醜惡、狹隘、沮喪、讓人沉淪的東西,也有積極樂觀的東西,我的詩歌就是展現美好人性、闡述心靈。』汪國真說。 他把『汪國真熱』的原因,歸結爲改革開放後的一種社會變化。 『原來很多作品跟政治貼得非常近,我的詩離政治遠了一點,離生活很近。改革開放後那種解放出來的力量,給我的詩歌造就了空間。』 汪國真也體會到了環境變化給他、給這個社會帶來的不同。 1990年之前,北京一個音樂會想給『只要明天還在』這首詩譜曲,結果在審查時被斃掉了。 想起這件事,汪國真立刻朗誦出這首詩:只要明天還在,我就不會悲哀,縱使黑夜吞噬了一切,太陽還可以重新回來。 爲什麼會被斃掉呢? 『可能有關部門認爲太敏感,覺得這首詩歌是不是在映射什麼。1990年以前,社會思想相對來說還有些禁錮僵化。』汪國真說,『到1992年鄧小平南方談話後的第二次思想解放,社會思想一點點開放,詩歌熱潮和時代解放是相契合的。』 『不強求,生活便少了許多痛苦』 名聲與非議像是孿生兄弟,從來都是相伴而生。 即使在汪國真『大熱』之時,不同聲音也從未停止過。 當時有相當一部分人認爲,汪國真的詩歌『膚淺而單薄』,貼上了『格言體』和『心靈雞湯』的標籤。 『海子死了,汪國真誕生了。』朱大可把回憶汪國真的詩歌稱作『一件令人難堪的事情』,他把這位詩人比喻成『膚淺的詩壇流行歌手』,稱人們需要這種輕盈的『哲思小語』,是爲了滋潤營養不良的文化顏面。 而汪國真的態度自始至終就像他詩歌里寫的那樣:『我微笑著面對生活。』 汪國真說,20多年來,異樣的聲音從未消失過,自己卻從未爲此煩惱過。 1990年到1992年,大紅大紫的汪國真遇到一個問題:字寫得很差。 『當時有些人批評我,說我只會寫詩。那時候年輕,就想證明另外一件事也能做好。』從1993年起,汪國真開始臨摹歐陽詢的楷書、王羲之的行書以及草書。 3年後,汪國真的書法開始被注意到。 『第一次題詞,是在1997年前後,爲廬江周瑜紀念碑題的。』當地領導曾買過一本附帶書法的汪國真詩集,之後便請他寫了碑文。 此後,大小機構與單位趨之若鶩地請汪國真題詞,一些經濟利益也不可避免地摻雜進來。 『我練習書法,有人說我有商業目的;給官員的書作序,又有人說我有其他目的。實際上,書法和繪畫只是愛好,它同時能夠帶來經濟利益,我並不是刻意而爲。』 與此同時,汪國真還在向更多領域進軍。 出音樂專輯,籌備音樂會,出書畫集,此外詩集也在出,一年多的時間出了4本詩集,只是『新作非常少,只有一本是舊體詩詞』。 但是創作再多,如果不是聽汪國真親自介紹,人們仍然不知道,這位曾經的詩人現在在做什麼。 好在汪國真無論在喧譁還是寂靜中一直保持清醒,他承認,無論做音樂、題詞還是賣書畫,別人都是衝著『詩人汪國真』這個名字來的。 20年前的那次思想和社會變革給了他一次機會,想不到那次機會又爲他贏得了一輩子的東西。 所以,出第一本詩集是出版社找到了他;第一次給景區題字,是當地政府邀請的;第一場音樂會,是有人主動投資的。『在這些事上,我從沒強求過別人。』 不強求就沒有那麼多煩惱。『這些愛好被社會承認,就順便成爲我的事業。』這20多年,汪國真用『順其自然』來形容他的人生軌跡,『如果把愛好搞得很功利,就想賺錢出名,達不到目的就會很痛苦,但只是愛好,就談不上失落。』 兩年前去央視【奮鬥】做節目,主持人開玩笑讓汪國真介紹青春駐顏的方法。 這次,汪國真給出的良方是――隨遇而安的人生態度。 『我是平和、坦誠、平靜的,不沮喪、頹廢、勢利。整天勾心鬥角、心胸狹隘、患得患失,一個人的狀態就絕對不會好。』 大概這是汪國真另外一種形式的堅持――人未必非要堅持成功,卻可以堅持內心。 臨近凌晨,汪國真告別,穿上那件顏色款式已過時的呢子風衣,拿起鈴聲響得惱人的國產手機,走進夜色,走向回家的方向。 來源:齊魯晚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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