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我有幸拜讀老翻譯家王智量教授新譯的帕斯捷爾納克詩集【烏雲中的孿生子】,詩情切如此,令人悠然:『我飲下晚香玉的苦酒/秋日天庭的苦酒/其中有你的背離釀出的急切的水流』。
好詩歌好譯文,翻譯完成兩三年,竟沒人出版。王智量灑脫豁達寵辱早已不驚。他在電話里說,哪天來,看中什麼書就拿走。他說他老了,這些書也沒多少用了。 我在電話里聽着眼淚就出來。他不着急我着急。王智量一生坎坷,但勤於學精於思,雖艱難困苦而詩歌不稍離手。迄今,他直接譯自英、法、俄等國三十多種作品都廣受讚譽。我昨天把王智量的一首譯詩貼在微博上,熱心讀者紛至沓來,對王智量譯作很多人脫口而出。 老一代學者學養精深、譯筆嚴謹,蔚然大家。他們一旦離去,美好的事物也就如枯葉脫離枝頭,隨風而逝了。文化的湮沒如同水土的流失,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但心靈枯萎了而荒原萋萋。很難想象一個沒有詩歌的世界,這樣的一個世界,精神貧乏,想象枯萎,雖有物質如山,而人生碌碌如過影,精神亦萎靡如紙屑。 【烏雲中的孿生子】為帕斯捷爾納克青年期作品。詩人思想敏銳,情感直接,詞語運用如珠玉落盤,中譯文讀來也豐潤細澤。王智量生性豁達幽默風趣,不以往日苦難為悲慨,而常於苦中作樂事,歷經『反右』『文革』殘酷批鬥而持續樂活人世笑談春秋。一九五八年,他被劃成『右派』即將下放平山縣前夕,正着手翻譯普希金的名詩【葉甫蓋尼・奧涅金】。單位牆上有人貼了他的大字報:王智量躺在棺材內,棺蓋上壓了一本【奧涅金】。一天,他在如廁時,『反右』小組長何其芳走過來。他站着想等何先走。許久,以為何走了,轉身發現何站在身後。何用四川話說:『【奧涅金】你要搞完嘍!』那個時代尚且如此,現在王智量教授精心翻譯的帕氏佳作,卻無人問津。一些出版社以錢取文的功利心態,真是令人唏噓。 即使在那個烏雲蓋頂、千斤重壓的危難時刻,王智量也沒有離開詩歌,以【葉甫蓋尼・奧涅金】為自己的『蓋棺』之物,超越了簡單豁達,而入笑忘之境了。在顛沛險惡或雲開日出的人生里,有詩歌就有無限潛能。而即使站在了王智量的『反面』,詩人何其芳也能和他在詩歌上心靈息息相通。 在一個物質貧乏、處境險惡的時代,詩歌伴隨着王智量度過了艱難困苦,至今仍然爽朗人生,詩而無怨。世界如此險惡,內心如此強大,除詩歌脈脈滋潤,很難找出更深的因與源。 現在物質相對豐富,人們的精神空間已經被擠壓成一線天而疲於奔忙。但天空還是需要的,精神困頓而需要人文的滋養。在物質豐富而精神貧乏的時代,人們反而更容易精神脆弱,輕生輕死、薄情寡義。 詩歌不是用來抱怨時世的,也不是用來取媚權貴的,詩歌如甘泉滋養水土一樣,讓我們精神富足而人生甘美。(葉開) 來源:新民晚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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