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松 來新夏先生乃學界山斗,為筆者所欽仰的當世老輩學者之一,其所著【清人筆記隨錄】敘錄了所寓目的約二百來種清人筆記,是繼張舜徽先生【清人筆記條辨】後研究清人筆記的力作,識斷精審,堪為研究此學之津梁,確有功於學林。然而,智者千慮,難免有一失。在翻閱【清人筆記隨錄】中,筆者發現來先生偶有疏誤,現將之拈出,以就正於學界。 【清人筆記隨錄】對邵晉涵【南江筆記】的敘錄中,來先生指出: 邵氏學力湛深,久有公論,其史部要籍提要,嘉惠後學不淺。而【札記】尤以見日常用功之途,雖局限於字句訂正,然亦不可或缺之備料工序。其中間有獨具一說者,如卷四辨【後出師表】之非偽,與時人偽作之說相歧,近人盧弼【三國志集解】引何焯非偽之說,即為【南江札記】之文,何焯不注邵氏之說而以為己說,盧氏博學,何能未讀【札記】而為何焯所欺。(【清人筆記隨錄】第261頁,中華書局,2005年) 在此節文字中,來先生表彰邵晉涵所倡諸葛亮【後出師表】非偽作之說,對盧弼【三國志集解】不引邵說而引何焯之說深致不滿。而據其中『何焯非偽之說,即為【南江札記】之文,何焯不注邵氏之說而以為己說』之語來看,來先生認為何焯的【後出師表】非偽之說乃剽竊自邵晉涵之說。如此立論,可謂是罔顧事實、本末倒置了。其實,事實恰恰與來先生所述相反。 為了能對來先生所述進行辨析,筆者現依次臚列來先生所述文字中提到的諸人關於【後出師表】非偽之說如下: 邵晉涵【南江筆記】卷四『諸葛傳』條: ……『趙雲以建興七年卒』 散關之役乃在六年。後人或據此疑【後表】之偽,非也,以【元遜傳】觀之自明。第此表劇論時勢之盡,非若發漢中時所陳,得以激勵士眾,不妨宣洩於外,失之蜀而得之吳。或伯松寫留箱篋,元遜勾致之於身後耳。集不載者,蓋明武侯之慎,非由陳氏之疏。若【趙雲傳】『七年』當作『六年』。雲本信臣宿將,箕谷失利,適由兵弱。既貶雜號將軍以明法,散關之役,使其尚在,必別統萬眾,使復所負。而不聞復出,其必歿於是冬之前矣。 盧弼【三國志集解】卷三十五【諸葛亮傳】裴松之之注所附【後出師表】『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A、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句集解云: 何焯曰:趙雲以建興七年卒。散關之役,乃在六年。後人或據此疑此表為偽,非也,以【元遜傳】觀之自明。第此表劇論時勢之盡,非若發漢中時所陳,得以激勵士眾,不妨宣洩於外,失之蜀而得之吳。或伯松寫留箱篋,元遜勾致之於身後耳。集不載者,益明武侯之慎,非由陳氏之疏。若【趙雲傳】『七年』字當為『六年』。雲本信臣宿將,箕谷失利,適由兵弱。既貶雜號將軍以明法,散關之役,使其尚在,必別統萬眾,使復所負。而不聞復出,其必歿於是冬之前無疑也。 何焯【義門讀書記】卷二十七【三國志 蜀志】中云: 註:『此表亮集所無,出張儼【默記】。』按:趙雲以建興七年卒。散關之役乃在六年,後人或據此疑此表為偽,非也,以【元遜傳】觀之自明。第此表劇論時勢之盡,非若發漢中時所陳,得以激勵士眾,不妨宣洩於外,失之蜀而傳之吳。或伯松寫留箱篋,元遜勾致之於身後耳。集不載者,蓋明武侯之慎,非由陳氏之疏。若【趙雲傳】『七年』字當為『六年』。雲本信臣宿將,箕谷失利,適由兵弱。既貶雜號將軍以明法,散關之役,使其尚在,必別統萬眾,使復所負。而不聞復出,其必歿於是冬之前矣。 上述三節文字,除少數個別文字有異外,基本相同。盧弼在【三國志集解】中對何焯【後出師表】非偽之說的引述,此乃遵循註解慣例,姑置而不論。而邵晉涵與何焯兩人的【後出師表】非偽之說,到底誰是原創者呢?或者說,兩人誰是剿襲或剽竊者呢?對此,只要將邵、何兩人的生平行實略加考察,就一目了然了。 邵晉涵(1743-1796),浙江餘姚人。乾隆三十六年(1771)進士,除翰林院庶吉士,充四庫纂修官。歷官右中允、侍講學士兼文淵閣直閣事、日講起居注官等。於學無所不窺,尤精於史學。一生基本上與乾隆朝相始終。所著有【南江詩鈔】四卷、【南江文鈔】十二卷、【爾雅正義】二十卷、【南江札記】六卷等。而何焯(1661-1722),江蘇蘇州人,一生與康熙朝相始終,致力於經學、史學、小學研究與詩文著述。所著除【義門讀書記】五十八卷之外,另有【分類字錦】六十四卷、【困學紀聞箋】、【義門先生集】十二卷等。兩相對照,邵晉涵在何焯謝世二十餘年後才出生。也就是說,何焯力倡諸葛亮【後出師表】非偽之說在前,是【後出師表】非偽之說的原創者。如果說邵晉涵的【後出師表】非偽之說不是對何焯之說的剿襲或剽竊的話,但是,從【南江札記】與【義門讀書記】有關【後出師表】非偽之說的文字幾乎一致來看,那也是【南江札記】對【義門讀書記】的抄錄。盧弼在【三國志集解】中,自然引述早出的何焯的【後出師表】非偽之說,而不引晚出的邵晉涵的非偽之說。他在集解【三國志】中如此做,只不過是出自對原創學術成果的一種尊重,並非為何焯所欺。倒是邵晉涵在【南江札記】中不註明【後出師表】非偽之說所本,則不免有失學術規範了。 本來,只要稍加考察何焯的行實,即可避免立論的疏失,而來先生卻未能這麼做,想必是暮年著書,倦於翻檢了。筆者聊撰此文,以正【清人筆記隨錄】中這一小小疏失,想必來先生不以為忤。 來源:中華讀書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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