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與心的世界、心的生活
――在孔子與國學新認識研討會上的發言 1988年初,幾十位諾貝爾獎獲得者在巴黎聚會,憂慮人類社會發展現狀,展望新世紀人類社會的前途和命運,提出人類要生存下去,需要什麼思想?最後達以共識:到2530年前汲取孔子智慧。 孔子智慧是什麼?今天我們又應該如何認識?答案是明確的:孔子開闢了人類生存的應然世界――心的世界。 人類面臨三個世界,或曰人類社會有三種路向,即神、物和心。 『神』是人類文化的起點;『神』功德無量,幫助人類度過了其最初、最危險、最無助、最困難的歷史時期;『神』是人類此一時期,即人類渾沌時期及文明初期的主宰;軸心時期之後,『神』仍然是一種社會所必不可少的超然的存在,是使人敬畏的存在,一種監督的力量。原因很簡單:人是一種有限的存在,人的認知和行為能力是有限的。然而,『神』只指向人的心靈,而無關乎人的身體;對於人類而言,神畢竟是外在的;而且更重要的是,神有先天的缺陷:出世。因此神的世界不是,也不能是人類的久留之地,在神的世界人是不能得以最終的安頓的。正像外國諺語所說,人人都想見上帝,但是不死怎麼能見上帝?因此不能唯『神』。否則必然導致理性的喪失,乃至全社會宗教的迷狂,發生社會危機。於是,中世紀終於來臨。中世紀便是唯神的黑暗,唯神的危機,是人類社會第一次大危機。自茲以降,人類轉入第二路向:物。於是人類社會獲得了加速度的大發展,工業革命爆發了,科學發育了,生產進步了,人類物質生活豐富了,至今全人類仍在這條道路上一往無前地飛奔。 『物』是人類生存的基本條件;科學要在尋求『物理』,而使人日益增強獲得物的能力,從而使人生活得日益方便和舒適。因此『賽』先生功德無量,人類離不開『物』。然而對於人類而言,『物』只服務於人的身體,而無關乎人的心靈;『物』同樣是外在的;人的物質需要畢竟是有限的。正如莊子所云,鷦鷯棲林不過一枝,鼴鼠飲河,不過滿腹。因此『物』的世界亦然不能使人類得以最終的安頓。因此不能唯『物』,如若只重物理,忽略人道是危險的,迷戀於物的世界同樣使人迷狂,同樣導致社會危機。一戰、二戰、越戰、伊戰,接踵而至,無不是唯物的危機。能源枯竭,環境污染,人類物化,道德淪喪,誠信失落,愛滋,金融海嘯等等都是唯物的危機。而今,人們驚恐地發現,這匹飛奔的馬已幾近失控。於是,全世界有識之士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中國,投向孔子。 人是萬物之靈,孟子把人分為身、心兩部分。身是『小者』,心乃『大者』,心是人生命的主宰。『心至大無外,至細無內』,『融乎全身,又超然身外』。從『心』到『心』,才形成社會,『心』、『心』相連才形成歷史,構成人類大生命。人生是情感,而不是智能。人不是神,不能生活在神世界,永遠聽命於神;人不是器物,不是動物,不能生活在物的世界,而聽命於物。人類只能生存在人世界,『心』世界。然而作為人的物質軀體之一部分的『心』不能獨立存在,必存活於身體(宋儒說腔子)之內,因此人類不能離開『物』;人需要精神家園,心靈需要安頓,人的存在不可能只滿足於本能的需要,而必然或終究會實現超越,因此人類需要『神』。『人之生,其心能通於他人之心,能通於古人之心,又能通於後世人之心,則此心即通於天地而為神。因此所謂『心』的世界不是唯心的世界,而是神、物、心三位一體,以心為主宰的世界。只有在『心』的世界,人類才能真正實現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這才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由之路。這就是孔子所指示的人的世界,這就是孔子所開闢的人類社會『神』、『物』之外的第三條路向――人類社會的康莊大道。 那麼,在孔子所指示的這個世界裏,人怎樣生活?或曰人的生活應該是什麼樣的生活?或曰中國傳統的生活方式是什麼?答案是心的生活,辜鴻銘稱之為『心靈化的生活』。 心的生活即禮樂生活。禮樂是中國古典社會主要支柱:其功能一是涵養理性,安頓人生;功能二是以人倫組織社會,實現社會的秩序化運行。 禮樂生活即『以天賦本能的和諧為基礎的生活』,即『順着自然而生活』:既不聽命於神,也不受制於物,而是自己主宰自己。不是到彼岸世界尋找解脫,而是在現實世界學做聖賢;不是一味追求物質的最大滿足,而是尋求心靈的儘可能愉悅。或曰不是因有所得而滿足,而是即使無所得亦愉悅。使人超然物我而安和自得,而不是分別物我而唯物是取,唯利是從。 『禮,報本反始也』。『禮始於天而成於人』。『禮者,人道之極也』。 『禮別異』,禮的基點是分。分有二:天人之分和人人之分,旨在天人關係、人人(人倫)關係乃至身心關係的確定,分而後明分、定位、知宜。進而要求:各守其分,各安其位,各行其宜。『禮本於仁』,『仁,相偶也』,『仁,心之安宅也』。仁旨在建立人際和天人以及身心之間一種親和關係。孟子曰『仁者愛人』,但愛並非仁的主要涵義。愛屬自然,是本能的,人與動物均然,愛有等差,有時限,可拒絕,講佔有;敬則屬社會,是人倫的,無等差、時限,不可拒絕,和而不爭。故子曰:『無敬何以別(犬馬)乎?』敬是處理人人、天人及身心關係的要津。故二程說:『敬是人道之本。』朱子說:『敬是聖門第一義。』敬之基本涵義有二:一是積極的,即忠,『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二是消極的,即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際貴在心靈相通。【中庸】:『從容中道』。善者從,不善者容。從即忠,容即恕。 『禮之用,和為貴』。禮的目的即和諧,人類社會的理想狀態即和諧,而社會和諧離不開外在自然環境,也離不開內在心理情境。對天、對人、對己(個體生命)都以禮相待,就可以最終實現天人和諧、社會和諧和身心和諧。 中國文明是四季農業文明,是時間文明,因此是和的文明,是禮樂文明。 禮的基本精神是秩序,樂的基本精神是和諧。二程:『禮只是一個序,樂只是一個和,只此兩字,含蓄多少義理』。秩序與和諧是天體宇宙運行的大準則。我們的人文祖先將這一準則用來安排和組織中國古典社會,這就是【論語】所謂『唯天為大,唯堯則之』,【中庸】所謂『極高明而道中庸』。高明者,上天也。人文祖先則(效法)天道而走出來一條道(人道),這條道被孔子命名為『中庸』。『中庸是孔子的重大發現』(毛澤東語)。中庸之道乃當行、可行、必行之正道、大道、公道、常道。 中庸釋義:中,其字本義『無與倫比』,即『天人相通之孔道』。所以『中』絕非中心、中點之謂,乃合適、適中之謂也。故二程定義為:『不偏之為中』。故王夫之曰:『盈天下只是個中,更無東南西北;盈目前只是個中,更無前後左右』因此孔子稱:『叩其兩端而竭矣』,其目的很明確:『執中』。庸,以適中的方式做事,是庸有二義,一是用(用中),二是常(規律)。故二程曰:『不易之為庸』。中為體,庸為用。中庸的基本內涵或基本表現形態即兩個字:序與和。 『大道泛兮,以其終不自以為大,故能成其大』。『經綸天下之大經,立天下之大本』,此【中庸】所謂大經即大道,即取法天地之道,即大中之道。中華民族文化即以此為根本生存法則,以此為發生發展的內在依據。取法大,故能成其大,『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故中華民族乃成為一個與天地同體並生,與萬物為一,與大化並行的民族,於是中國文化就成為高明、博厚和悠久的文化,大智而大年的文化,五千年中華文明綿綿而不斷。 張辛 來源:人民政協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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