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現代高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人類對自然界的認識日益擴大和深入,從而獲得了對人類生存客觀環境越來越多的主動和自由;在一些發達國家裏,社會物質生產也由此而得到極大的財富,人們的物質生活越來越富裕、舒適。然而,這只是事情的一方面。與此同時,由人類創造的現代高科技,也正在滋長出一種自己的力量,而給人類帶來越來越多的困擾和煩惱。例如,眾所周知的地球生態環境嚴重破壞和污染的問題,就是令人萬分不安的煩惱之一。而尤其令人煩惱的是,人類自己創造的現代高科技的廣泛開發和應用,不單是一種征服自然界的力量,同時也成了控制和支配人類自身的一種強大力量。它的精密、高速、自動,強制地把人們的生活變得緊張、機械和單調乏味,以至於使人類失去越來越多的個體自我本有的種種主動和自由。許多人的物質生活是不斷地富裕和舒適了,然而在精神生活方面卻十分貧乏和空虛,以至找不到人生真實價值之所在。
因此,現代人精神上最大的痛苦和不幸可歸結到一點:即自我的失落。自我的失落有來自客觀原因者,如上所說,現代高度機械化、自動化的生產方式,使人們淪為機器的奴隸等。此類由外力加身所造成的表層的自我失落感是比較容易調整和彌補的。但是,大量的自我失落卻是來自主觀的原因,如在當今物質文明高度發展的環境下,許多人沈溺於物慾的追求而不能自拔,甘願使自己淪為物質的奴隸,這種由價值取向所造成的深層的自我失落感是很難找回的。 現代人精神上最嚴重的病症是自我的擴張。由於現代科技、現代經濟和現代政治的發展,社會給個人提供了優於以往的自我發展的更多可能和廣闊場所。這是社會進步的表現,個人應當充分利用這種環境和條件來為社會、為人類作更多的貢獻,以完善自我的人格和實現自我的價值。事實上,在人類社會中,任何一個個體都是離不開群體的,自我只有在為他我的奉獻中,與他我融為一體時,才會領現出自我的存在和價值,才能體會到人生的意義,獲得充實的精神生活。但是,當今世界上信奉個人主義和利己主義者還大有人在,這些人把個人、自我看得比群體、他我更為重要,把人個、自我放在群體、他我之上。他們主張以個人為中心來進行自我設計,把自我擴張到一個不適當的地步,一味地追求自我欲求的最大滿足,甚至認為,只有如此才是人生的真實價值,才是自我的完全獲得。其實,這種以個人為中心的自我設計,在現實社會中是根本行不通的,而到頭來,他卻將由於在群體中找不到自我的恰當位置,而成為真正失落了自我的典型。 如上所述,造成現代人精神上的原因是眾多而複雜的,有客觀上的,也有主觀上的,只有從多方面去着手醫治才能湊效。然而,我們又必須看到,造成現代人精神上病痛的眾多客觀原因,歸根結蒂又是由人類自己一手創造的,它是與人類對自我的某種片面認知和追求分不開的。因此,許多客觀環境的治理,實際上也還是離不開對自我的某種片面認知和追求的糾正的。例如,就當今世界人類生存環境面臨的嚴重危機來說,從現象上看是由於人類過度地向自然索取,進行破壞性、掠奪性地開發,以及大量有害的生產、生活廢棄物的污染而造成的。因此,如果把對自然的破壞性、掠奪性開發,改變為計劃性、保護性開發,加強對有害生產、生活廢棄物的積極治理,是可能取得改善當前人類生存環境的一定效果的。但是,這樣的治理顯然遠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因為,追根究蒂,造成當今世界人類生存環境危機的根本原因,是由於人們對自己欲望的無限度放縱和追求。所有不顧後果地瘋狂攫取自然資源,並且肆意加以揮霍浪費,都是人們無限度放縱慾望追求的結果。所以,人類如果不能從限制自己的欲望追求入手,就不可能從根本上消除潛伏着的、未來的造成更為嚴重的危害人類生環境的根源,同時也是不可能真正解決當今世界人類生存環境危機的。從這一角度看,治心比之於單純的治物,應當說具有更重要和更根本的意義。 在這方面,佛教對於醫治現代人精神上的上述病症和痛苦是大有裨益的。 佛教認為,有三種『心』是導致人類精神痛苦的主要根源,即貪慾心、嗔怒心和愚痴心,亦即所謂的『三毒』。人類身、口、意等的一切惡行都是從此而產生的。按照佛教的說法,貪慾是對名聲、財物等己所愛好的東西沒有滿足的一種精神作用;嗔怒是對不合己意的有情生起憎恨,從而使自己身心不得安寧的一種精神作用;愚痴是指愚昧無知、不明事理的一種精神作用。這些精神作用的擴張,使得人們逐欲不止,爭奪不已,偏執不明,而永遠不知解脫若難的真正道路在那裏。佛教要人們『勤修戒定慧,息滅貪嗔痴』,就是要人們通過戒定慧的自我修養,去除貪慾心、嗔怒心和愚痴心,淨化自己的心靈。而在具體實踐上,則是要人們以布施去轉化貪慾心,以慈悲去轉化嗔怒心,以智慧去轉化愚痴心。 佛教以清淨本性為自我。世人之追境逐欲,求名為利,自尋無盡之煩惱,實為清淨本性的迷失,這才是真正的自我失落。俗話說:『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這對於每個個人來講,是顛撲不破的真理。試問,世上有那一個人不是赤條條地來,又赤條條的去的?因此,暫不談四大、五蘊皆空之佛法第一義諦,而即此世諦俗語中亦可顯見,對於每一個個人來講,佛教以清淨本性為自我的真實不虛。大乘佛法主張當色即空,而經斷滅空、離色空為戲論。因此,佛教並不否定人類創造的物質財富以及人類必需要的物質生活。它只是要人們不要迷執於物相,沈溺於物慾。人類創造的物質財富,歸根結蒂是屬於全社會的,對於個人來說則完全是身外之物,不僅不可執着貪求,更當隨時施散,還之於社會大眾,以改善社會大眾之生活。大乘菩薩戒首戒『為欲貪求』,『自贊毀他』,再戒『性慳財』,見貧苦現前而『不起哀憐』和『不給施』(1)。而在大乘佛教實現佛道的六種德目中,亦以施波羅蜜為其始(其中又以財施為始)。這對於那些因追逐物慾而失卻自我者,誠可謂是一付對症的有效方劑 佛教以慈悲為懷,獻身眾生,不惟自度,更以度人為己任,乃至不棄一闡提人。佛陀深感眾生之惑於愛欲,沈於苦海,因而起慈悲心(2),發願誓欲『拔一切眾生苦』,『與一切眾生樂』(3),度盡無邊之眾生。乃謂,有一眾生不得超度,誓不成佛(4)。相傳,佛陀在降生時,周行七步,遍觀四方,一手指天,一手指地,稱言:『天上天下,惟我為(或作『獨』)尊。』不少人都很喜歡稱引這句話,但又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了這句話的真實含意呢?有的人甚至把這句話當作個人至上、自我中心來理解,這是與佛陀本意根本相連的。佛陀所謂之『我』,非一般人以個人身心欲求為中心的妄執之『我』,而是超越了生死利害的真實之『我』。所以,佛陀在說了『天上天下,惟我為尊』這句話之後,緊接着即說:『三界皆苦,吾當安之』(5),『此生利益一切人天』(6)。這也就是說,佛陀所講的『惟我為尊』,是在利益一切人天的行為中,亦即在為群體的獻身中,體現出來的自我之存在和價值。唯其如此,才能獲得為世所尊、真實的『我』,獲得充實、自信的人生。而以個人身心欲求為中心的妄執之『我』,則把自我封閉在自築的牢籠中,整日價用盡心計謀略,落得個無窮得失煩惱,終陷於空虛、盲然的人生。因此,佛陀這種度人、利他的慈悲精神和崇高境界,誠堪現代人積極效法與弘揚。 俗話說:解鈴尚需系鈴人,心病還要心來醫。由自我所造之病,當由自我除去之。然而,對於人來說,要真正認識自我,把握自我,則誠非易事。人作為萬物之靈,對於客觀物質世界的認識,大而至於外空星系的宇觀,小而至於量子真空的微觀,在今天都已達到了相當的深度,並且對於進一步地去認識它和把握它充滿了信心。而與此相比,人對自我的認識,特別是對自我精神世界的認識,則還相當膚淺,愚暗不明。至於通過對自我的認識,來自覺地把握自我的精神世界,這對於多數人來說,更是難之又難了。 如上面提到的,人類自己創造的現代高科技的廣泛開發和應用,同時也成了控制和支配人類自身的一種強大力量的問題,就是一個如何來認識在人與自然界關係中的人類自我的問題。這是一件極不容易的事。人在經過了與自然界的長期艱苦鬥爭後,認識了自我的力量,並且一步步地按照自己的意願和目的去改造自然界,使之為人類服務。所以在今天,人類有力量征服和統治自然界,已是不容置疑的一種人類自我認識了。可是,當我們自問一下,人類是以什麼樣的意願和目的去改造自然界的,人類征服自然界的力量究竟有多大等等,那就不難發現,其中有着不少的盲目性。而這種盲目性,卻導致了人們把自然界與人類自身割裂開來、對立起來,把人看成是自然界的主宰,把自然界看成是任人支配的一堆死物。結果是,人類對自然界的每一次勝利,都將受到自然界在不同時間、不程度上的報復。所以,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在一百多年前就告誡人們:『不要過於得意於我們對自然界的勝利。』他例舉了大量的事實來說明:人類封於自然界的每一次勝利,它的第一步確實能達到預期的結果,可是第二步和第三步就可能有了完全不同的,意想不到的結果,而且常常正好又把第一個結果的意義給取消了。然後,他說:『我們必須時時記住:我們統治自然界,決不像征服者統治異民族一樣,決不像站在自然界以外的人一樣,一一相反地,我們同我們的肉、血和頭腦一起都是屬於自然界,存在於自然界中。』更值得人們回味的是,他還進一步指出,隨着自然科學的大踏步發展,人們將愈來愈『不僅感覺到而且還認識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致,而從希臘古典時代崩潰以後在歐洲所發生並在基督教義中最高度形成的那種把精神和物質、人類和自然、靈魂和肉體對立起來的荒謬的、反自然的觀點,也就愈不可能存在了。』此外,他還說:『如果我們需要經過幾千年的勞動才學會估計我們生產行動比較遠的自然的影響,那麼我們想學會預見這些行動的較遠的社會的影響就更要困難得多了。』(7)時間過去了一百多年,人們在這方面的認識又比恩格斯前進了多少呢?又能自制到何等程度呢?擺在我們面前的事實是,隨着現代高科技的大踏步發展,人類和自然、精神和物質、靈魂和肉體的隔離和對立不是縮小了,而是進一步加大了;人們須要考慮的已不僅是自己生產行動所產生的的較遠的自然的和社會的影響了,而是近在眼前、刻不容緩的自然的和社會的影響了。這一切都是由人們對自我力量的片面認識和對自我意願的盲目推行造成的。由此可見,在人與自然界的關係中,關鍵在於人類要對自我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和自覺的控制。 來源:國學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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