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是一雙扶犁之手。關節粗大,手掌滿是老繭,手背上則是像鱗片一樣的皮膚,有幾處還因天氣寒冷乾燥而皸裂。 正是憑著這雙手,山西省沁水縣農民霍新會洋洋灑灑地寫出300餘萬字的地方史志,有縣誌,有村志,還有一些專志。 尤爲難得的是,在中國當代史的3個節點上,霍新會都在史冊中留下自己的文字。第一個節點爲1965年,『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在當地搞得轟轟烈烈;第二個節點爲1980年,改革序幕在當地剛剛拉開,『十一屆三中全會』還是個熱門詞語;第三個節點爲2003年,關於『煤老闆』的故事,正在各地流傳。 『人活一輩子,不能忘本。我是有點文化的人,我要把自己知道的告訴大家。』霍新會說。今年他虛歲70,身體開始哆嗦,走路略有蹣跚。 有些話是違心的,可當時必須那麼寫 農曆正月還沒過完,沁水縣野鹿村里已經找不到一絲過年的氣息。一些人家大門上的春聯已脫落。還有一些人家,人早早跑到外地打工了,緊閉的大門前被風捲來一團團雜物。 2月中旬的一天,陽光暖煦。村里雜貨鋪前,幾個老頭在曬著太陽下象棋,偶爾會爲悔棋的事爭執一番。霍新會裹著一件藏青色棉襖,雙手縮在袖筒里,站在一旁靜靜地觀看。經歷過風風雨雨,他已經變得不太喜歡說話。 年前,他在同縣的胡底村寫村志。正月十五剛過,他就和對方聯繫,想早點去幹活,早點拿到薪水。可對方說,天氣太冷,怕凍壞他的身體。於是老人就閒了下來,等待對方通知。 胡底村志是他編寫的第6部村志。前5部村志,有3部已經出版,一部正在校對中,還有一部是寫本村的,手寫本,野鹿村里只有一本,保留在原村貧農協會主席的兒子手中。 這本村志,紙張已經泛黃,四周捲起毛邊,封面上,用毛筆字寫著『沁水縣端氏公社野鹿村村史』,落款日期爲1965年3月2日。 當時,野鹿村的『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正如火如荼地進行著。公社書記帶隊在此扎點,提出要大隊寫一部村史,希望群眾『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這場運動始於1962年。次年,毛澤東指出,要用講村史、家史、社史、廠史的方法教育群眾。此後,各地開展訪貧問苦的活動,請老貧農、老工人、老紅軍作憶苦思甜的報告,並通過寫史的方式,對群眾進行階級和階級鬥爭的教育。 野鹿村的第一部村史,就是在這個大背景下產生的。當時,霍新會22歲,是村裡的記工員。 土改時,霍新會的父親因爲擁有兩頭牛、5間土樓房以及20畝薄地,成分被劃分爲『上中農』。爲此,霍新會吃盡苦頭。 上初中時,他追求進步,一遍遍寫入團申請書,但組織上始終不批准。上學期間的助學金,貧農出身的同學比他要高一倍。一旦與人發生爭執,如果對方『根正苗紅』,那他這個上中農出身的人『天然不對』。 他記得有一個同學,家庭出身也是上中農,因爲和一個家庭出身是貧農的同學發生糾紛,被老師攆出學校,從此失學。 初中畢業後,他未能考上高中,便回村參加勞動。『那個時候,因爲家庭出身不好,我表現可積極了。隊長還沒敲鐘,我就出門上工。收工的時候,大家都趕著回家,我還要留下來幹活。』霍新會回憶道。 積極表現的結果,就是爲他換來記工員的工作。這個職位,是當時村里爲數不多的幹活不累、又能拿到一個工分的職位。 與此同時,他開始給當地的報紙投稿,記錄大隊裡的好人好事。偶爾,報紙上會刊登他寫的『豆腐塊』。於是他在村里便有了『秀才』之稱。 接到寫村史的任務後,他決心好好寫,以圖『政治進步』。 白天,他照常記工分,抽空就和一些老貧農聊天兒,讓他們講富農如何剝削自己的故事。晚上回到家中,他就伏在昏暗的油燈下一字一句地寫。 半個月後,他與本村另外兩個社員,寫出了野鹿村歷史上第一部村史,共兩萬餘字。霍新會寫了一萬字。頗有趣的是,編寫村史的3名社員,均是上中農家庭出身。 在這部『貫穿階級鬥爭一根紅線』的村史中,編撰者歷數地主富農的種種罪惡,以激發『修房的睡露天,織布的無衣穿,養豬的不見肉,栽樹的不見果』的階級仇恨。 從標題可見一斑。村史分5章,其中前4章的標題分別是:『八家老社掌村權、作威作福欺壓人』、『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重重剝削』、『舊社會:窮人的地獄、富人的天堂』以及『舊社會惡習害人,破家產妻離子散』。 『寫的時候我緊繃著一根弦兒,不敢寫地富反壞右的一點好,也不敢寫自己對生活的一點不滿意。』霍新會說,『現在看來,有些話是違心的,可當時必須那麼寫。不那樣的話,一來我掙不到工分,二來我可能被批鬥,三來寫東西也通不過,還得重寫。』 來源:中國青年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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