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再來說魯迅的『退出』,似乎已經不新鮮了――一周之前,因爲一篇【風箏】的『退出』教材,『魯迅風波』再掀軒然。其言鑿鑿,說魯迅從未『退出』教材,至今還獨占鰲頭首位;拍手相慶,論魯迅『早該退出』,『早該下課』,不能讓他『貽害下代』。到了今天呢?風波又已過去,爭論也已平息,魯迅『退出』與否的問題,又將如天上的白雲,一飄就過去啦。
但是一個魯迅,其實從未『退出』我們的生活,『魯迅問題』,每隔幾年就要熱門一次。十年之前,關於『老石頭』、『老頑固』甚至『偏執狂』的罵聲,我們還沒有忘記;五年之前,關於內山完造、關於『盧布』,上世紀30年代文化特工製造的流言又捲土重來,甚至關於八道灣羽太信子的蜚短流長,那些早已破產的老調,竟也一再地重彈。『魯研』若出其里,『新發現』年年推陳,今天說魯迅『那樣冷淡那麼謹慎』,明天又來『魯迅一生有多少個女人』;一會兒考據魯迅的『行政級別』屬於『享副處』,一會兒又把周家的菜譜,青菜豆腐、霉干百葉,幾乎要做成博士的論文。至於孔乙己牌的茴香豆、百草園號的土特產等等,不是早已做成了馳名的商標,而且引出了周家後人的拍案嗎――這就叫做一邊罵魯迅、一邊又『吃』魯迅,一邊要魯迅『退出』、一邊又把魯迅當成『永不退出』的時鮮。 魯迅確實是個雋永的話題,這是因爲一百個人的眼裡,就有一百個魯迅。比如總是說魯迅是『匕首和投槍』,其實魯迅更是一把解剖刀。魯迅從『解剖自己』入手,剖開了中國文化的深層,觸及了我們每個人的『根性』,一個阿Q,綿延幾千年、複製千千萬,一種『精神勝利法』,那是翻出來我們族群的內囊和底牌哦。我們拿著魯迅這面鏡子,鏡子裡照見的是我們自己,幾乎人人可以『對號入座』,我們再讀魯迅的文學,竟可以讀出一身冷汗,才知道我們時至今日,仍然沒有『走出未莊』啊。 所以,魯迅還真不能『退出』,這更因爲,從文化這個深層來說,魯迅並沒有過時,魯迅的時代並沒有結束――魯迅一生批判的『國民性』,在我們身上,是大有好轉呢,還是改造維艱甚至愈演愈烈?這是可以反思的。例如『看客』心理,例如『和尚摸得我摸不得』,例如圍觀、窺私、獵奇、內鬥、輕信、傳謠、起鬨、暴戾,乃至那一聲同樣『雋永』的國罵,從網絡上下,到市井之間,甚至於到某些官場,你不覺得魯迅先生恍然在世?【阿Q正傳】正演繹【故事新編】,一切都那樣具有『當下性』嗎?所以,魯迅非但不能『退出』,而且時代仍在強烈地呼喚魯迅。 很顯然,本文說的,並不是一篇【風箏】要不要『退出』中小學教材――魯迅的作品有點難讀甚至有點晦澀,魯迅的語言富有個性甚至偶或還有點『生造』,小孩子是否讀得進,那是一個教學規律問題,應由基礎教育方面的專家來研究。但魯迅能不能『退出』我們今天的生活,這把人性的『解剖刀』、這面現實的『鏡子』應當不應當丟棄,卻是另一個問題。(凌河) 來源:解放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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