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芳桐教授出身回儒對話的金陵學派故地,是我國最著名的明清回儒研究專家之一,自上世紀八十年代起一直致力於明清回儒的思想學術研究。此外,季教授還是儒家泰州學派的研究者。可以說,在他身上真正體現了回儒會通的學術風範。本次訪談季教授的簡單明了,一陣見血,讓原本學術味濃厚的學術對話,好比兩個朋友之間的聊天,調理嚴謹又通俗易懂。季教授認為,中國歷史上這次回儒文明對話,可以說是回回民族自然發展的結果,又因這次文明對話使中國特色的伊斯蘭之道成為中國傳統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集大成者劉智不僅是中國伊斯蘭教史上的一位偉大思想家,同時也是一代鴻儒,其思想理論還沒有被系統闡述出來,主流社會縱然想禮遇也不知如何表達。 季芳桐(資料圖) 馬翰堯:在您看來,明清回儒群體在回儒會通這個議題上有何創見?他們關注的核心問題有哪些? 季芳桐:明清時期的思想家、宗教學家都認為對於伊斯蘭教最重要問題是如何回歸於真宰的問題。所以,中國的伊斯蘭教也稱回教,即回歸真主的宗教(目前,香港、台灣等海外地區,還是延續着回教這一古代的稱呼),而信眾則稱為回回。所謂回回按照王岱輿的解釋是:身回、心回,即外在之身體、內在之心靈都要回歸到真主那裏。因此,回儒會通方面最關注的問題回歸於真主那方面的知與行的問題。所謂知是指回歸真主的那些理論,行是指宗教信仰、宗教功修、人間慈善等。 由於在宗教功修的某些方面或某些領域,回教與儒道佛有一些相近乃至相通之處,所以明清思想家的會通主要集中於此。其次,社會倫理、道德規範等也是彼此交流、會通比較深入的領域,諸如忠孝觀點、慈善觀點等等。故而創見也較多集中於此。必須指出,當時回回思想家在篤信真主等六大信仰領域,彼此沒有會通。因為,傳統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沒有這方面內容。總之,在核心信仰領域彼此沒有會通,在世間的倫理規範、宗教功修方法等方面,彼此交流溝通較多,創見也較多。 馬翰堯:中國伊斯蘭教在歷史上與儒釋道耶相互包容、相互理解、相互影響,形成了獨具中國特色的伊斯蘭教思想體系,也成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是人們提起中國文化,通常還是以儒釋道三家為代表。請問季教授,中國伊斯蘭教是否應該更加主動地進行公共表達,以得到主流文化的認可和重視? 季芳桐:提起中國傳統文化往往被理解為儒道佛文化,這種理解、表達不嚴謹。中國傳統文化應該由儒、道、佛、回等文化組成。伊斯蘭教傳入中國已經一千多年,尤其經過明清回回知識精英的會通,完全成為中國文化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即回教文化。對於此種情況,漢族知識人士大多不甚了解,若是了解了一定會認可,而回回中一部分人士是了解而不認可或持有異議。究其原因,大致是不認可伊斯蘭教的本土化,以為伊斯蘭教應該向阿拉伯靠攏。 馬翰堯:在中國伊斯蘭教的歷史發展進程中,回儒先賢努力調和伊斯蘭教法與公共律法的相悖之處,強調伊斯蘭教的禮法特徵和教化功能,將忠孝與信仰相連,用五常詮釋五功,成功實現了伊斯蘭與中國文化特別是儒家文化之間的融合。然而也有人質疑,明清回儒的這種會通努力是迫於壓力的被動選擇。請問季教授,您認為明清回儒的這種調和和會通,是中國穆斯林大眾在社會生活層面與儒家文化長期互動的自然選擇,還是無奈選擇? 季芳桐:我以為對於回回大眾而言,是長期自然選擇的結果;對於回回精英而言,是自覺選擇的結果。換言之,是自然、自覺地選擇。道理很簡單,明末清初正是朝廷管理最為虛弱的時期:明朝末期朝廷自顧不暇,哪有精力關注回回文化;清朝剛剛建立主要精力在於建立新秩序,處理滿漢方面的問題,根本無力顧及其他。換言之,這個時期是統治比較寬鬆的時期。此外,回儒會通地又發生在遠離京城,文化環境相對寬鬆的江南地區。所以,無論從時間方面還是從空間方面看,明清時期的回儒會通,都是一種自然的、自覺的選擇。 馬翰堯:現在回族和中國伊斯蘭教內,也有人對明清回儒及其漢文譯著持批判態度,回儒先賢們行教交參、千錘百鍊的智慧結晶,成了他們批評反思對象。季教授長期從事中國伊斯蘭教和回族研究,在您看來,明清回儒的學術思想對中國當下的穆斯林群體有何現實意義?現在國家大力推動傳統文化的弘揚,民間國學復興的氣氛也很濃厚,明清回儒之學作為國學的一部分,能否重新煥發出新的光芒? 季芳桐:應該重發光芒,也能夠重發光芒。關鍵是人才問題。回儒之學首先應該是重視她,深入研究她,然後是繼承她、發展她。這樣一來,才能重發光芒。不過應該知道:明清之際回儒會通的精英人士,大部分學通四教(儒道佛回),且擅長波斯語、阿拉伯語、漢語。對比一下現在學者的學術功底,差距就清楚了。所以,重發光芒需要一批精英人才的長期努力和堅守。 馬翰堯:以劉智為代表的明清回儒譯介伊斯蘭思想,讓中國社會和儒家知識分子認識到了伊斯蘭是天下之公理。他們涵育於兩大文明之中,熟練掌握兩大文明的語言和文字,既認同伊斯蘭教,也認同儒家。他們用儒學詮釋伊斯蘭教而不失伊斯蘭的本質,建立了獨具中國特色的伊斯蘭教思想體系,也豐富、深化了儒家思想。明清回儒這種獨特的文化身份認同,說明伊斯蘭教與儒學之間的關係是和而不是仇,是共生而不是獨存,是美美與共而不是惟我獨尊。請問季教授,這種伊儒會通的經驗,對當下的文明交流有何啟迪和借鑑意義?特別是在目前文明衝突與文明對話雙重變奏的時代背景下,我們能從回儒那裏學到什麼? 季芳桐:走中國本土化的道路,是回回先賢正確選擇。因為,任何一種外來文明都會與傳入地的本土文化有一個交流、會通的過程,一切文化概莫能外。所以,我們應該沿着先賢的道路繼續下去,這樣既有順應文明發展的大趨勢,也有利於中國伊斯蘭教的生存與發展。 馬翰堯:回儒集大成者劉智以伊斯蘭教為體、以儒學為用,在吸收、借鑑儒家文化的同時,將大量阿拉伯語和波斯語伊斯蘭哲學、宗教學術語、概念譯為中文,是否豐富了儒家思想乃至中國哲學?他在中國哲學史上是否應有一席之地?他是否稱得上一代鴻儒,從而在中國文化史上得到其應有的禮遇和重視? 季芳桐:當然稱得上鴻儒,也應該有一個相當的禮遇。關鍵是他的思想理論沒有被系統闡述出來,對於其三部重要著作【天方性理】、【天方典禮】、【天方至聖實錄】研究,尚無系統標誌性的成果。主流社會縱然想禮遇也不知如何表達。所以,這正是現在從事伊斯蘭教思想研究的學人應該努力的地方。2015年國家社科基金立項的重點基金課題項目,伊斯蘭教只有一項,即我申報的劉智【天方性理】整理、翻譯、及研究。說明主流社會還是知道劉智理論價值的,也重視他的學術成就。 馬翰堯:端莊書院秉承弘揚回儒精神,繼承聖賢學脈的宗旨,致力於傳承和發揚中華傳統文化,培養有真才實學、務實創新又具有文化使命感的人,希望為推動中華文化的偉大復興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季教授對端莊書院的發展有何建議?能否給端莊書院一些寄語,鼓勵後學? 季芳桐:我覺得貴院的宗旨很好,是繼續走先賢開闢的道路,希望你們能帶動一批有志於回儒會通的青年學者一起前進。12月初,我們這裏成立了江蘇儒學學會,學會希望搭建一個平台以利於跨文化交流。目前,江蘇有一批學者也正在進行着伊斯蘭教與儒家交流的研究,希望今後多交流。 季芳桐,漢族,南京理工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中國社會思想史學會常務理事,江蘇省民俗學會理事。長期從事跨宗教文化比較研究,主要研究中國伊斯蘭教史、儒家思想史、中國社會思想史,發表相關論文40餘篇,出版著作8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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