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發佈了學者趙尋為友人開的教子書目(趙尋:與友人擬【新教子書】),引起眾多網友的爭論,其中批評、辱罵、嘲笑者不乏其人,趙尋也被視為呆子、迂腐、愚蠢,他所推薦的書讀了只能餓死,不如一本【厚黑學】來得實用。 面對鋪天蓋地的批評聲,另一位當事人,也就是趙尋在信中開頭提到的好友新年兄清華大學中文系曠新年教授表示有話要說。以下為他授權鳳凰國學獨家發佈的回應文章: 曠新年:為什麼會有趙尋的【新教子書】 我生長於物質和精神文化都極度匱乏的湘鄉農村,上大學以前,關於書的概念就是教科書。儘管我在中國最好的大學接受了最高學歷教育,偶爾也讀到好書,卻是誤打誤撞的結果。這裏談趙尋的【新教子書】,完全是因為這個書目的產生,與我有關。我上中學的兒子在閱讀上遇到了問題。中學是人生吸取知識最重要、最關鍵的階段,往往在不知不覺中奠定了一個人生命的基礎和方向。從小學開始,學校就有推薦書目,但是,在我看來,那些書基本上沒有價值,不僅是生命的浪費,而且簡直是對生命的毒害。我只好請一向博覽群書的趙尋出來幫忙。 魯 迅 肩住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敞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地生活,合理地做人。在給我的回信中,趙尋一開始就引用了魯迅將近一百年前的這段話我知道,他的努力正在於超越魯迅一代的限制但令我感慨的是,對於今天的孩子們來說,這是一個比魯迅的時代更加黑暗、狹窄、災難、兇險、可怕的時代。這不僅是一個霧霾的時代,一個被垃圾和毒物包圍和湮沒的時代。就像我們只有習慣在霧霾中呼吸和生活一樣,孩子們從小就在充斥着垃圾和毒物的閱讀中成長。文學是文明之花。可是,一些中國當代作家卻以文明為敵。憑藉幾篇經常是莫名其妙的譯文,他們隨意攻擊文學傳統,一切不以口語寫作的作品,通通在鞭笞之列更別說古代文學中國每年出版5000部長篇小說,然而,能夠流傳的卻幾乎沒有。如何盡一個父親的責任,在今天也成為更困難的問題。 不曾想,趙尋的書目刊出以後,受到的不僅是批評,而且更多的是辱罵和嘲笑。趙尋被目為呆子,迂腐,愚蠢,認為這些書不如一本【厚黑學】來得實用,讀了這些落伍的經典,只能餓死! 但這類的辱罵和嘲笑,並不令人意外。恰恰相反,這正是時代迫切需要這樣一個書目的表徵,也是我鼓動他將這個書目公開的原因。 我們知道,民國元年,有一位叫李宗吾的川人寫了一本叫做【厚黑學】的書。20世紀90年代,這本書成了中國人的【聖經】。厚黑學成為了中國最發達的學問如果不是唯一的學問的話儘管有時換上了其他的名字,如情商、謀略、勵志故事、成功學。今天,不論是富人還是窮人,有權者還是無權者,都沒有了安全感。因為大家深知,這個社會缺乏良知,沒有底線,而且深不見底。甚至,即使也意識到要建立社會的準則,但更多的人自作聰明,犯規、越軌、搶跑,鋌而走險,唯獨視勤勤懇懇、兢兢業業、遵紀守法為傻子、愚蠢,肆意侮辱、嘲弄。先賢陳天華、譚嗣同,大學問家王國維、陳寅恪,生在我們這個時代,會被認為情商為零,是徹底的失敗者,甚至基本的生存權都會被直接註銷掉!但聰明的人們抱着僥倖心理損人利己,卻不知誠如【尚書】所言: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今日不幸的一切,正是這樣作孽、作死的自作聰明所造成! 魯迅【寫在後面】中說:然而世界卻正由愚人造成,聰明人決不能支持世界。古代有愚公移山的寓言,是我最喜歡的一個故事。編者把趙尋的這個書目比作愚公移山,我以為堪稱知者之言。 趙尋一開始就拒絕中學必讀書目的建議,而堅持用教子書的名義。儘管在書的選擇上,我和他有不少共識,但書目中有的書,我也沒有讀過。我們最初的設想只是,對於一個中學生來說,這個書目應該是,每一本書都值得讀;對於一個人的一生來說,這個書目也是,每一本都應該讀。一本一本地讀,能讀多少就讀多少,但讀一本就有一本之益。 這個書目針對的也絕非專業讀者,更非人文社科專業研究的預備。它為的是一個人的預備。如果不僅僅滿足於做齒輪和螺絲釘,而要明白人之所以為人的道理,這些書也就值得我們慢慢去品讀。 甚至,我也可以坦率說,這個書目針對的也絕非僅是學校教育或家庭教育的困境,而是今日中國文明面臨的困境。經過一百多年的中、西文明碰撞和交融,怎樣做人,什麼是最好的知識,本不至於到今日仍成為如此迫切需要回答的問題。然而,正如趙尋所言,由於徹底否定文明的傾向在中國現代思想文化中的存在,一些以吃狼奶長大而自豪的狼人們,仍在以各種名義製造黑暗,愚弄民眾,致使人類文明幾千年的積累,卻因中西之名、古今之別,不僅得不到深入系統完整的說明,甚至必須反目成仇。是為了對治這一中國現代性的頑疾,他才提出了以四書為綱,融合中、西的規劃。 在與他多年的交往中,我了解他如何將自己的研究從現代一步步回溯擴展到殷周,並如何形成人類文明史的視野,我清楚這才是他學思的宗旨所在,絕非泛泛之論,更非一時之見。這是中國新文明的規劃。然而,我還是再貢獻他在微信中的一段話吧:是父親產生了兒子,但是兒子創造了父親。教子即教父,教子書即教己書。此教之意,方是civilization之真意。 馬修阿諾德把人類知識、文化和智慧的結晶,稱之為美好與光明。它們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失去價值,反而歷久彌新,使後來人就此獲得對時代的觀察與貞定。在某種意義上,這個書目對中國當代並不客氣,但這正是重建文明所必須的莊嚴與慎重。 陳寅恪撰海寧王(觀堂)先生之碑銘有言:士之讀書治學,蓋將以脫心志於俗諦之桎梏,真理因得以發揚。 這是我執教二十年的清華大學校園中,最令我感動的存在。然而,二十年中,我也正眼見現實主義、實際利益、直接滿足等,種種俗諦,日益成為我們時代的真諦。所以,我也經常想到秘魯作家略薩所言:一個喜歡閱讀的社會,一個充滿一流讀物的社會,要比充滿無知者的社會更難愚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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