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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杯冷炙有德色』——寫在曹雪芹誕辰300周年之際

國學新聞| 學術動態

2016-3-16 17:11| 發佈者: 文強| 查看: 2126| 評論: 0|來自: 國學網

摘要: 今年是我國偉大的文學家曹雪芹(1715—1763)誕辰300周年。如果沒有曹雪芹,在面對莎士比亞、巴爾扎克、普希金、托爾斯泰時,很難想像,我們將處於何等尷尬的境地。而有了曹雪芹,在面對這些世界文學巨匠時,我們則 ...

今年是我國偉大的文學家曹雪芹(1715—1763)誕辰300周年。

如果沒有曹雪芹,在面對莎士比亞、巴爾扎克、普希金、托爾斯泰時,很難想像,我們將處於何等尷尬的境地。而有了曹雪芹,在面對這些世界文學巨匠時,我們則毫無愧色,因為曹雪芹創作的【紅樓夢】可以同世界上任何一部文學經典媲美。【紅樓夢】已然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學符號與文化瑰寶。

【紅樓夢】之所以成為中國小說中難以逾越的高峯,首先在於其所折射的民主思想與人文精神。

【紅樓夢】誕生之前有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其後有文康的【兒女英雄傳】,均是中國古代長篇小說的壓卷之作,就人物的鮮明形象與斐然文采而言,也是各擅其長。但是,評價一部文學作品有一個重要標準,在於其所昭示的精神是推動社會進步,還是阻礙歷史潮流。【紅樓夢】無疑站在時代前端,而且至今閃爍着明麗的思想光芒。

在人類社會中,女性地位的高低是衡量社會平等與否的試金石;對待女性,尤其是底層女性的態度則是檢驗作者道德思想的試金石。【紅樓夢】之所以屹立於世界文學之林而毫不遜色,重要原因便在於其所蘊含的道德高度,即:對人、對處於弱勢的女性的尊重。在中國文學的畫廊中,賈寶玉的典型意義在於此,【紅樓夢】的人文價值也在於此。

曹雪芹的筆是豐饒多彩的,遣之於筆端,即便是同樣處於底層的丫鬟也遭際不同而各具特色,這是有着嚴格的時代背景的。在清代,奴婢分為兩類:一類屬於白契,一類屬於紅契。紅契是『經過官府稅契登記,鈐蓋有官府印信的賣身契』;白契是指僅由『買主和賣身人憑中籤立,未經官府鈐蓋印信,未經錄入「奴檔」的賣身契』。(【清代奴婢制度】,吳慶遠等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前者在法律上屬於家生子,世代為奴,不可以脫離主家;後者則可以通過贖身而重獲自由。襲人就是白契的奴婢,因此敢於對寶玉說要離開賈家的話。

同樣是丫鬟,賈母身邊的鴛鴦、王夫人身邊的金釧兒、玉釧兒以及彩霞這些小姑娘們都是家生子,屬於紅契奴婢,不可以脫離賈府,到了婚配年齡,由主子指配給身份相當的小廝。而且因為是家生子,主人可以把她們視為玩物而肆意侮辱。賈母的大兒子賈赦看上了鴛鴦,要納她為妾,逼得鴛鴦賭咒發誓一輩子伺候賈母,最終在賈母故世以後懸樑自盡。更加不幸的是金釧兒,因為和寶玉說了一句調笑的話,最終在井底結束了花朵一樣嬌嫩的生命。這就是封建制度的戕賊。

文學是人學,塑造形形色色的典型人物是作家的重要追求,文學又是人類的靈魂,是推進社會發展的動力,【紅樓夢】通過這些女孩子被摧殘的青春與苦澀淚水,宣告了封建制度的必然崩潰。由此,曹雪芹便從他的時代超越、升華出來,而【紅樓夢】也由此進入永恆。

20世紀80年代,中國先鋒派的小說家對小說的敘述方式進行探索,馬原是其中的代表。他在小說【虛構】中採取了把作者、敘述者與人物嫁接的敘述方法:『我就是那個叫馬原的漢人,我寫小說。我喜歡天馬行空,我的故事多多少少都有那麼一點聳人聽聞。』有些評論家說,這是馬原向西方小說家學習的結果。比如,在19世紀美國作家馬克·?吐溫的短篇小說【我從參議員私人秘書的職位上卸任】中,馬克·吐溫便以秘書的名義出現。但是,馬原小說的源頭其實還可以沿着中國自身的文學傳統上溯,比如【紅樓夢】。在這部小說中,敘述者已然解構為作者了。

【紅樓夢】原名【石頭記】,講述一塊無緣補天的頑石到人間遊歷的故事。頑石把自己的故事鐫刻在石頭上,故名【石頭記】。空空道人發現以後將其抄錄下來,帶回人間:『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空空道人遂易名為情僧,改【石頭記】為【情僧錄】。至吳玉峯題曰【紅樓夢】。東魯孔梅溪則題曰【風月寶鑑】。……至脂硯齋甲戌抄閱再評,仍用【石頭記】。』?敘述者在這裏不是單一的,而是一個敘述者集團,輔助的敘述者以抄錄者、更名者、整理者、評論者的身份出現,甚至轉化為作者:『後因曹雪芹於悼紅軒中,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纂成目錄,分出章回,則題曰【金陵十二釵】……』

小說是敘事的藝術,敘述者是小說的核心。有何種敘述者便有何種敘述形態。小說的寫作者總是嘗試對敘述者進行各種各樣的解構,試圖以此為出發點對小說的藝術形式進行探索與更新。【紅樓夢】也是如此。相對西方,它至少提前了一個多世紀。

近年,在我國當下文學作品中,『自由直接話語』與『亞自由直接話語』呈現一種流行趨勢。我們知道,轉述語有直接話語、間接話語、自由間接話語與自由直接話語。比如,『他沉吟了一會,我明天一定去』,便是自由直接話語。這裏的轉述語『我明天一定去』之前,既無動詞也無轉述標記,但是,在轉述語中卻出現了第一人稱。此外,還有一種亞自由直接話語,比如,『他說,我明天一定去。』在主語後面有表示『說』的動詞,無轉述語標記,卻出現了第一人稱。

有研究者稱,自由直接話語與亞自由直接話語這類殘缺的轉述語形式源於西方。是這樣嗎?當然不是。在我國,殘缺的轉述語在【論語】中已然出現,即使在明清白話小說中也不乏其例,比如【紅樓夢】。第四十六回,賈赦想納賈母的丫鬟鴛鴦為妾,鴛鴦不同意,但她的哥哥與嫂子認可並勸說鴛鴦,鴛鴦於是到賈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說。把邢夫人怎麼來說,園子裏她嫂子又如何說,今兒她哥哥又如何說,因為不依,方才大老爺索性說我戀着寶玉,不然要等着往外聘。我到天上,這一輩子也跳不出他的手心去,終究要報仇。我是橫了心的,當着眾人在這裏,我這一輩子莫說是寶玉,便是寶金、寶銀、寶天王、寶皇帝,橫豎不嫁人就完了!』沒有任何過渡,敘述者突然改變身份,從敘述者口吻轉變為人物的直接聲音。

且不論亞自由直接話語的優長劣短,至少可以說,在技術層面上,【紅樓夢】的轉述方式與當下小說依然保持着聯繫,依然為當下的中國小說提供着支持。基於此,研究【紅樓夢】就不僅是對歷史的梳理,而且具有更重要的現實意義了。

『五四』以後,中國文學樣式全盤西化,傳統文學被邊緣化了——如何通過研究以【紅樓夢】為代表的古典文學,梳理中國的敘事經驗,是一個重要而緊迫的課題。

雍正七年(1729),曹雪芹隨家人從南京來到北京,至乾隆二十八年(1763)去世,他在北京生活了34年。這期間,曹雪芹一直處於清貧甚至困窘的狀態。後來,迫於生活,他移居北京香山一帶的正白旗軍營。他的祖上是滿洲正白旗包衣,葉落歸根是順理成章之事。

在這裏,曹雪芹生活困頓,用友人在詩中的表述是『日望西山餐暮霞』『舉家食粥酒常賒』。儘管如此,曹雪芹依然窮且益堅而筆耕不輟,花了十年光陰創作【紅樓夢】。這樣的精神感動了他的詩友,敦誠在【寄懷曹雪芹】中激勵他:

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

文學對曹雪芹而言,是一種生命需要,是一種未加雕琢的真誠與率直,是溫暖心靈的幽燏的炬火,文學之魂就應該附着在這樣人物的身上,中國文學傳統的根就在於此。窮到舉家食粥而十年不輟,這樣的精神難道不具有現實意義而值得學習嗎?『殘杯冷炙有德色』,我們應該堅持操守,做有『德色』之人。紀念曹雪芹、研究【紅樓夢】,不僅是緬懷先人、頌揚經典,更是為了樹立民族文化自信,為今之文學乃至當代文明的發展提供源源不竭的支持與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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