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賀敬之九十二歲了。前些日子在賀老家裡見到他的時候,他體格硬朗,談笑風生,獨自從內庭踱步而出。眉目之間,煥發著一種穿越時間的神采。 『海爲龍世界,雲是鶴家鄉』。1950年,九旬翁齊白石以此詩起意,作篆書對聯贈予毛澤東。如今,同樣的一句詩,正掛在賀敬之的客廳壁上。主人翁一舉一動,似是照應此聯。 到了鮐背之年,賀敬之深居簡出,很少出門。但前些日子大火的歌劇【白毛女】,卻著實把他『拖下了水』。觀摩演出,現場指導,座談研討,每一個環節都有人來請他老人家出山。實在不方便,主創人員就隔三岔五,登門拜訪。去年春天,他得閒去了趟貴州休養,文化部的工作人員竟一路跟到了貴州。 『延安時期的那些老人們,大概就剩我一人了。』賀敬之口中的老人,正是七十年前共同立起【白毛女】這塊民族歌劇里程碑的老戰友——丁毅、馬可、張魯、瞿維、向隅、陳紫、劉熾,當年的詞曲作者,數十年裡已相繼去世。面對一再被鉤沉的陳年舊事,賀敬之卻是欲語還休。 1945年,年僅20歲的賀敬之憑歌劇【白毛女】一戰成名。他是主筆,是元老,也是親歷者,從延安演到張家口,從地方演到全國,每一個細節的變化,他都瞭然於心。然而年深日久,他卻鮮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傲氣,反而擁有一種異常虔敬的謙遜。 『每一次參加集體創作,對我來說都是一次學習。』賀敬之說,【白毛女】的成型,從根上來講是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啟發,主題上又經過了中央領導的定調和魯藝的集體打磨,結的是『集體』之果。『我們是一個集體,一個領導,一個指導思想,擰成一股繩』。 在賀敬之看來,幾乎每次亮相,集體創作的舞台上都會有不同的元素加入。『那時候,藝術家哪敢閉門造車,說到底還得聽老百姓的。延安時期的「小白毛」,新中國成立以後沒了;末尾的「鬥爭會」開始沒有,後來加上了。這些都是根據群眾的意見作的修改。』 如是創作,在那些恃才傲物的作家們看來,近乎成爲絕響。 談起自己的成長曆程,賀敬之猶如在描繪一場朝聖之旅。他出生亂世,在求學的年代一路南遷,因目睹國統區的種種腐敗,而投奔聖地延安,並進入魯藝求學。1942年,毛澤東發表了【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不久後又親赴魯藝授課。18歲的他正好在講台下聆聽這場滌盪心靈的教誨。『延安文藝座談會把很多問題都講明白了,文藝是爲人民的,所以文藝作品也要有人民性,劇作是這樣,詩歌也是這樣。』賀敬之的話擲地有聲。 說起詩歌,賀敬之還有另一個廣爲人知的身份:詩人。20世紀50年代,他和郭小川並列爲中國政治抒情詩人的雙璧。他的【回延安】用陝北民歌信天游的體式寫就,情感熾熱,朗朗上口,一度成爲那個火紅時代的最強音。有人說,賀敬之的詩,並不求思想的艱澀,或辭藻的浮華,而更像是歌,可唱,可傳,直擊人心——這說的也是他文字裡的純粹。 賀敬之的純粹,讓他與這個複雜的時代有了些許隔膜。像很多『過來人』一樣,他有太多事情看不明白,比如娛樂至死的『去革命化』,比如低俗不堪的『大眾文化』,比如全盤否定的虛無論調。他迷茫,困惑,對於一些無端的攻擊,他也痛心。但任何時候,他都堅定得像塊『硬骨頭』。 如今,他很少再勞神苦思咀嚼長文,偶爾也看看戲,或一些有口皆碑的影視劇。聊起一些時下正熱的舞台劇,如張火丁的【鎖麟囊】和京劇【西安事變】,他評說得頭頭是道。此外,他讀書,讀報,甚至借著『新古體詩』的創作悠遊於傳統之境。【文心雕龍】曰:『文之思也,其神遠矣。』對於身居斗室的賀敬之而言,創作依然是他『思接千載,視通萬里』的大道。 剛過九十那年,賀老應友人之邀遠赴黃山,面對造化之奇,心中豪氣湧起,提筆寫下五言詩【游黃山感懷】。其中寫道:『寶塔山下路,同道偕壯行。雲海任變幻,天都繼登攀。』 人到九十,賀敬之的心中,卻終是壯心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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