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以來,中國有『科舉社會』之稱。科舉製成為我國歷史上選拔人才的主渠道。科舉取士,自隋唐至清,沿用一千三百餘年,為歷代王朝國家機器的運轉,輸送了大量人才。唐五代共有一萬餘人登科。兩宋三百餘年,共舉行了118榜考試,文武兩科正奏名進士及諸科登科約十一萬人。明代近三百年間,舉行了89次科舉考試,登科者有兩萬四千餘人,清代亦有近兩萬六千餘人登科。 然而明代之前,原始的、完整的登科錄,僅存南宋【紹興十八年進士登科錄】【寶祐四年登科錄】和元朝【元統元年進士錄】三種,值得慶幸的是,『明代保存至今的【登科錄】據統計有58種,其中天一閣獨家所藏明代【登科錄】就有41種』。迄今尚未發現唐宋時期的鄉試錄、會試錄,相形之下,天一閣藏明代【鄉試錄】277種、【會試錄】38種就顯得格外珍貴,正如龔延明先生所稱『這三級科舉錄共同構成研究明代科舉制度最原始、最基本、最權威的文獻』(【明代三級科舉錄的文獻價值:以天一閣藏明代〖登科錄〗〖會試錄〗〖鄉試錄〗為中心】,【文獻】2016年第5期)。 在海內外讀者期盼之中,寧波出版社將天一閣鎮閣之寶——明代【鄉試錄】【會試錄】【登科錄】,於2006年至2010年影印出版。嗣後,與龔延明先生及其團隊合作,又將這些古籍珍本『轉換成圖片和文本數據,並通過主題詞編輯技術建立了古籍資源數據庫』,涵蓋了【鄉試錄】277種、【會試錄】38種,以及【登科錄】56種中的45種,總字數達到1237萬字,初步建構起天一閣藏明代科舉文獻的數字化體系。其中,【鄉試錄】277種,是迄今為止海內外首次整理出版的科舉錄,彌足珍貴。 2016年,在此數據庫基礎上的文本版【鄉試錄】及點校本【會試錄】【登科錄】正式出版,從影印本到數據庫,再到文本版、點校本,這既是『天一閣藏古籍珍本數字出版工程』的優秀成果,又是近年來國家大力推進新聞出版改革發展的一項成就,標誌着明代科舉錄文獻數字化體系的初步建立,完成了科舉文獻從傳統影印向數字化的轉變,更便於讀者使用。從影印到數字化與紙質文本點校整理同步出版,這是文獻整理從單一的傳統模式到多元化的轉型。 與鄉試、會試、殿試三級科舉考試相應的,點校整理本【鄉試錄】【會試錄】【科舉錄】,涵蓋了明代科舉考試不同層級的試卷內容與登科人物資料,這為了解某科、某地、某級的具體科考情況,提供了翔實的第一手材料,是明代科舉文獻的淵藪,為讀者研究明代科舉帶來極大方便。我們以成化十七年(1481)為例,此年的一甲三名分為王華、黃珣、張天瑞: 王華,貫浙江紹興府餘姚縣人,民籍。儒士。治【禮記】……浙江鄉試第2名,會試第33名。 黃珣,貫浙江紹興府餘姚縣人,民籍。國子生。治【禮記】……浙江鄉試第1名,會試第259名。 張天瑞,貫山東東昌府清平縣,軍籍。國子生。治【詩經】……山東鄉試第3名,會試第26名。 一甲一、二名皆為餘姚人,且皆習【禮記】。這是否意味餘姚人比較重視且長於科舉,是否意味着當地有以【禮記】應舉的風尚? 據考察,成化十七年,僅餘姚一縣就有王華(一甲第1名)、黃珣(一甲第2名)、陳倫(二甲第29名)、毛憲(二甲第43名)、翁迪(二甲第46名)、徐諫(三甲第16名)六人入三甲。六人中,除翁迪習【易經】外,其餘五人皆習【禮記】。 通過對有明一代的餘姚縣入三甲者情況進行梳理,能夠發現,其中習【禮記】【易經】者最多,僅臚列餘姚縣榮登一甲者(前三名)如下: 謝遷,成化十一年,一甲第1名,治【禮記】; 王華,成化十七年,一甲第1名,治【禮記】; 黃珣,成化十七年,一甲第2名,治【禮記】; 謝丕,弘治十八年,一甲第3名,治【禮記】; 韓應龍,嘉靖十四年,一甲第1名,治【禮記】; 孫升,嘉靖十四年,一甲第2名,治【易經】; 胡正蒙,嘉靖二十六年,一甲第3名,治【禮記】; 毛惇元,嘉靖三十八年,一甲第2名,治【春秋】。 八人之中,三位狀元、三位榜眼、兩位探花。六人治【禮記】,一人治【易經】,一人治【春秋】。這充分印證了陳時龍先生在【明代科舉與地域專經】一文中指出的該縣『科舉中式人數特別多,而士人擅長【禮記】和【易】,以一縣而擅長兩種經典,是地域專經現象中比較特殊的案例』。 若對這個名單進行細化,會發現更多信息。 成化十一年登第的謝遷,『與劉健、李東陽同輔政,而遷見事明敏,善持論……天下稱賢相』,『請誅劉瑾不克』而求致仕歸。被奪誥命,天下咸以為其危,卻能『與客圍棋、賦詩自若』(【明史】卷一八一)。其子謝丕,弘治十八年進士及第,『歷官吏部左侍郎,贈禮部尚書』。父子鼎甲,可謂盛矣。那麼,明代科舉史上,是否還存在着其他父子鼎甲的情況?是否有祖孫鼎甲、叔侄鼎甲、兄弟鼎甲?再進一步,是否有一些長於科舉的家族?若有,這些家族又有着怎樣的特點?這些家族與宋代以科舉著稱的家族有着怎樣的異同,又有哪些新變?這些疑問,皆可以【科舉錄】為依據深入考索。 成化十七年、嘉靖十四年兩科的狀元、榜眼皆為紹興府餘姚縣人,這在整個明代科舉史上也不多見。更為奇絕的是建文二年(1400),一甲三人皆為江西吉安府人,第一名、第二名胡靖、王艮都是吉安府吉水縣人,第三名李貫是廬陵縣人;與之相似的還有宣德五年(1430)一甲林震、龔錡、林文皆為福建人,分別來自漳州府長泰縣、建寧府建安縣、興化府莆田縣。其實,永樂十年(1412)、景泰五年(1454)、天順八年(1464)、成化二年(1466)、成化五年(1469)、成化十四年(1478)、弘治三年(1490)、弘治六年(1493)等年皆曾出現過一甲三人中有兩人來自同一省份的現象,但像成化十七年、嘉靖十四年以及建文二年、宣德五年這類情況,還是很少見的。為何浙江、江西、福建、直隸等地不僅能在科舉中占據優勢,還能在三甲中占據優勢?另外,這些地區是否一直占據優勢,若發生過變化,又呈現出怎樣的新變,原因何在?這些疑問,亦可以【科舉錄】為依據深入探討。 例如王華,成化十七年進士第一,『在講幄最久,孝宗甚眷之』;其子王陽明(守仁),登弘治十二年進士,文武兼善,終明一朝,赫赫有名。學界對王陽明和王氏家族關注頗多,然未見以【科舉錄】反映的科舉人物關係網為文獻依據,進行研究,這給學界深入研究王陽明提供了空間。 成化十六年,楊繼宗『嘗監鄉試得二卷,具朝服再拜曰:「二子當大魁天下,吾為朝廷得人賀耳。」及拆卷,王華、李旻也,後果相繼為狀元』(【明史】卷一五九)。王、李二人乃是成化十六年浙江鄉試第二名和第一名,後『一舉中雙元』,分別成為成化十七年、成化二十年的狀元。這也是明代科舉史上的一段佳話,『一舉中雙元』這種或類似情形在明代科考中是否還存在? 再如,黃佐【翰林記】多記載自洪武至正德、嘉靖間的翰林掌故。據此可知弘治中,南京吏部尚書倪岳等皆出身翰林者,『相與醵飲,倡為瀛洲雅會』(【翰林記】卷二〇)……正徳二年七月,吏部尚書王華、侍郎黃珣等人復繼之,多有詩酒唱和。這帶給我們另一個啟示:以【科舉錄】為依託,有了已經數據化的【科舉錄】信息,結合明代史籍、文集、筆記進行研究,從地域、家族、出身、文學與政治傾向等角度詳盡考察整個明代官員、士人交遊與互動成為可能。以上,限於篇幅,僅從一個視角考察【登科錄】(殿試錄)而已。 而由龔延明主編,經點校整理出版並已數字化的天一閣藏明代【登科錄】(3冊225萬字)、【會試錄】(2冊149萬字)、【鄉試錄】(863萬字),總15冊、1237萬字,是一個卷帙浩繁、明代三級考試原始文獻的寶庫,猶如一座金礦,科舉資源極其豐富,正待讀者和有志者發掘和開採,為深度了解中國科舉社會的真實面貌,和推動與科舉相關聯的學科研究的發展,提供有益的幫助。 (作者:劉京臣,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
掃一掃微信:Chinulture|投稿:admin@chinultur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