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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體』在唐代詩歌中的價值

國學新聞| 文化論壇

2019-1-29 13:45| 發佈者: 延章| 查看: 2299| 評論: 1|原作者: 王勝明|來自: 光明日報

摘要:   詩分唐宋,宋人嚴羽【滄浪詩話·詩評】就指出過:『本朝人尚理而病於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今人繆鉞【詩詞散論】說:『唐詩以韻勝,故渾雅,而貴醞藉空靈;宋詩以意勝,故精能,而貴深折透闢。唐詩之美 ...

   詩分唐宋,宋人嚴羽【滄浪詩話·詩評】就指出過:『本朝人尚理而病於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今人繆鉞【詩詞散論】說:『唐詩以韻勝,故渾雅,而貴醞藉空靈;宋詩以意勝,故精能,而貴深折透闢。唐詩之美在情辭,故豐腴;宋詩之美在氣骨,故瘦勁。』面對唐詩這座巨峯,宋人的壓力是空前的,因為『詩至唐而盛,至晚唐而工』(楊萬裏【黃御史集序】)。

宋人對唐詩的態度是矛盾的。一方面,想盡力擺脫唐人影響,構建起新的詩歌模式;另一方面,又在被動甚至主動接受唐詩影響,在唐詩中尋找創作源泉和靈感,甚至尋找詩歌革新的依據或動力。從『宋初三體』的盛行,到『江西詩派』一統天下,再到南宋中後期『永嘉四靈』復興『唐詩』,宋詩發展的每一重要階段,基本都有唐人的影子。『晚唐體』是宋詩發展過程中,最能體現宋人這種矛盾心態的詩歌流派,同時也是『江西詩派』之外,宋代成就和影響最大的詩歌流派,因此,『晚唐體』研究的價值和意義不言而喻。

首先,『晚唐體』是宋代詩壇的獨特存在,研究『晚唐體』,不光需追溯宋詩形成、發展乃至革新的歷史軌跡,也需剖析宋人接受唐詩的不同態度和方式。『晚唐體』盛行於宋初與南宋中晚期,但其在詩壇的歷史使命和宋人所呈現的態度則前後不同。宋初『晚唐體』的盛行是歷史慣性,是晚唐五代風氣在宋代的自然延續,宋初『晚唐體』詩人『九僧』與寇準、錢惟演、宋白、陳充等當時詩壇、政壇的重要人物和士大夫階層都有廣泛的交往和詩歌酬唱活動。

南宋『晚唐體』是在『江西派』與理學詩統治詩壇,而『江西派』陷於『雜博者堆對仗,空疏者窘材料,出奇者費搜索,縛律者少變化』(劉克莊【後村詩話】前集卷二)困境之時,在葉適支持下,由『永嘉四靈』的倡導和實踐而逐步為詩壇所接受,尤其在『江湖詩人』中產生較大影響,『蛩鳴競起為唐體,牛耳誰堪主夏盟』(劉克莊【題永福黃生行卷】)。與宋初『晚唐體』順應詩壇歷史慣性不同,南宋『晚唐體』的歷史使命是革新『宋詩』,救治詩壇弊病。因此,南宋人對『晚唐體』的態度因其詩學立場而有所不同,『江西派』多極力反對,方回的批評尤甚,如其【送柯德陽如新城序】云:『至於嘉定以來,四靈、劉潛夫之詩,僅如姚合、許渾,則尤非求道之所尚。世雖無之,可也。』(方回【桐江續集】卷三十一)『江湖詩人』則多持歡迎態度,如沈說、施樞、斯植、俞桂等,『筆粘春霧重,詩帶晚唐清』(斯植【寄彭澤後人】);『拈來唐句法,玄入小乘禪』(俞桂【次孫花翁韻】);『戴了涼巾披野服,桂花香裏看唐詩』(俞桂【偶成】)。也有一些不創作『晚唐體』的詩人,認同『晚唐體』詩歌理念和風格,如葉茵、薛嵎、徐集孫等,『四靈詩體變江西,玉笥峯青首入題』(薛嵎【徐太古主清江簿】);『晚唐吟派續於誰,一脈才昌復已而』(徐集孫【趙紫芝墓】)。亦有對『晚唐體』詩歌理念持矛盾心態者,如戴復古,其創作深受『晚唐體』影響,其詩多為『晚唐體』,對『晚唐體』詩人評價也較高,如【謝東粹包宏父三首癸卯夏】云:『風騷凡幾變,晚唐諸子出。』【哭趙紫芝】云:『東晉時人物,晚唐家數詩。瘦因吟思苦,窮為宦情痴。』但他又讚賞戴昺『不學晚唐體,曾聞大雅音』(戴復古【侄孫昺以東野農歌一編來…】)之舉。可見,『晚唐體』既是宋詩的重要組成部分,又是『宋詩』形成、發展的基礎與變革推手,研究『晚唐體』實際就是研究整個宋代詩歌發展史。

其次,從創作主體看,『晚唐體』詩人多為隱士、僧侶或具有強烈隱逸傾向的中下層士人,在現實社會中屬於邊緣化群體,其詩也多非詩壇主流,研究『晚唐體』可了解在唐宋詩歌生成系統中,邊緣化詩歌群體與主流詩歌群體的遞禪關係。學術界一般認為,『晚唐體』詩歌宗奉賈島、姚合,但從『晚唐體』詩人的創作實踐看,卻並非如此,如宋初『晚唐體』詩人代表『九僧』和趙湘等皆未在其詩歌中提及賈島、姚合,他們言說更多的是南朝謝靈運等山水田園詩人。

宋初『晚唐體』詩人的詩歌理念和創作習慣更多從晚唐五代以來的山林方外之士或處吏隱狀態的簿尉階層承緒而來,而此類人物又多學習和效仿李洞、杜荀鶴、喻鳧、許渾、許棠、鄭巢、周賀、周朴等宗賈詩人,也就是說宋初『晚唐體』詩人對姚賈的學習是通過中晚唐及五代宗賈詩人間接進行的。

在從姚賈到晚唐五代宗賈詩人、宋初『晚唐體』詩人、『永嘉四靈』及『江湖詩人』等『晚唐體』形成和發展的不同階段,邊緣與主流相互遞禪現象一直存在。從『晚唐體』師祖賈島、姚合所在的中唐詩壇看,姚賈之詩也是詩壇主流,同為崇尚新變的『元和體』,而晚唐及之後的宗賈詩人則因為政治黑暗和社會動盪等原因大多遁入山林而被邊緣化。進入宋代,『九僧』諸人儘管與主流社會也有較多聯繫,但其僧侶身份,以及詩歌少涉世事等內容傾向,也使他們在事實上處於社會邊緣,故而宋人在描述宋初詩壇概況時基本不提及『九僧』及其『晚唐體』。嚴羽在回顧『國初之詩尚沿襲唐人』的情形時也未提及『九僧』及其他宋初『晚唐體』詩人。

南宋『永嘉四靈』原本也屬於邊緣群體,但他們倡導並推動的『晚唐體』順應了詩壇人心思變的大趨勢,而且得到水心先生的支持和獎掖,因此得以在南宋中晚期詩壇流行,『江湖詩人多效其體,一時自謂之唐宗』(嚴羽【滄浪詩話·詩辯】),遂由邊緣群體而轉為詩壇主流。

由此可見,在『晚唐體』的整個生成系統中,經歷過幾次主流與邊緣的遞禪,最終由處於邊緣地位的非主流詩歌群體『永嘉四靈』以『晚唐體』救治詩壇積弊而轉化為主流。

再次,從詩歌風格類型看,『晚唐體』屬於清瘦型詩歌,深入研究『晚唐體』,也需涉及與其相對的富貴型詩歌,這有助於勾勒清瘦型與富貴型兩大詩歌系統的發展路線,釐清其產生背景、生存環境、內在關係及其在整個中國古典詩歌生成和接受系統中的地位和影響等,為中國古典詩歌研究開闢新思路。從現有材料看,富貴型詩歌早在先秦即已出現,【詩經】中【召南】的【羔羊】【何彼襛矣】,【小雅】的【皇皇者華】【出車】【南有嘉魚】【彤弓】【車攻】【瞻彼洛矣】【賓之初筵】,【大雅】的【韓奕】,【周頌】的【豐年】等,其意象、辭藻皆帶富貴氣。而清瘦型詩歌大致是從六朝以來隱逸之士全面介入詩歌創作開始逐步生成,如陶淵明【有會而作】【詠貧士】諸作,無論意境還是語辭,皆有清淡寒蹙之意。在唐代,尤其是中晚唐開始初步形成清瘦與富貴兩類詩歌對立互補的格局。清瘦之詩從王維、孟浩然等山水詩開始,一路經大曆十才子,到姚賈及李洞、杜荀鶴、喻鳧、許渾、許棠、鄭巢、周賀、周朴等中晚唐宗賈詩人,格局越來越逼仄,景物越來越細碎,意象營造和風格追求越來越走向清淡和寒瘦,甚至枯寂。富貴之詩從李白開始,經李賀、韓愈、李商隱、杜牧、韓偓等一路向前,雖路徑不同,但或辭藻豐贍,或意境瑰麗,總體帶有較為明顯的富麗之氣,如『李義山詩只有金玉龍鳳,杜牧之詩中只有綺羅脂粉』(張戒【歲寒堂詩話】卷上),雖情有哀怨,但語帶華貴。進入宋代,此種趨勢更加明顯,『宋初三體』中,『西崑體』承義山衣缽,追求形式美,雕潤密麗,辭藻華美,而『晚唐體』則語辭淺易平淡,意境清淡寒瘦。此後,『江西詩派』雄霸詩壇,一枝獨大,雖閉門覓句,但其『脫胎換骨』之法亦使詩歌辭藻豐贍,『連篇累牘,汗漫而無禁』,以藻飾之豐贍顯學問之富麗。而與其詩學立場對立的南宋『晚唐體』則意境和語辭皆清冷寒瘦,『吟邊莫問紅塵事,只住茅茨亦自清』(薛嵎【閒居言懷】),『稍覺道心勝,漸至詩脾清』(羅與之【玉梁道中雜詠】),『斜陽照孤影,詩骨瘦崚嶒』(戴復古【山中少憩】)。

可見作為清瘦型詩歌的代表,『晚唐體』本身也有着較為深厚的歷史積澱和漫長的發展脈絡,而且在唐宋兩代基本與富貴型詩歌各占詩壇半壁江山,前赴後繼,互相補充。

(作者:王勝明,系西華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晚唐體研究』〔12BZW030〕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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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遊客 2019-1-29 18:21
『晚唐體』是宋代詩壇的獨特存在,研究『晚唐體』,不光需追溯宋詩形成、發展乃至革新的歷史軌跡,也需剖析宋人接受唐詩的不同態度和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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