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當隨時代,這是中國藝術界自古以來自覺與不自覺的選擇與行動,特別是在民族矛盾十分尖銳、社會激烈動盪或歷史處在重大轉折階段、生活有了重大調整的關頭,中國藝術界總是以自己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態度,並以突出的效果來肯定自己的存在,而且,他們的態度與他們的存在,在這些關鍵時刻,往往體現了社會潮流,體現了時代進步,體現了藝術的大美與人類的良知。
齊白石生於晚清,一生常處動盪危機之中,但他自求以布衣終身,總能在風雨飄搖中找到片刻安寧,在創作的天地里徜徉。抗日戰爭時,曾經與日本人賣畫生意做得很大的齊白石困居北平,雖然他依舊靠賣畫爲生,也完成了來自日本故人與收藏家的委託訂單,創作了一些認真的作品,但他絕不與北平的日偽當局往來。他在自家門口貼出告示,上書:『中外官長要買白石之畫者,用代表人可矣,不必親駕到門。從來官不入民家,官入民家,主人不利。謹此告知,恕不接見。』因爲客人委託的緣故,他經常要創作一些喻義吉祥的作品,但其心中的憂恨也時有宣洩。其時,他畫過一件題爲【作伴只蘆花】的作品。表面上看,這是一幅漂亮的作品,紅蓼鮮艷欲滴,竹雞唧唧啼鳴,一派鄉村生活場景。但是,他篆寫『作伴只蘆花』五字爲題,清新歡快的畫面卻是如此憂傷的畫題,這值得重視。紅蓼,俗稱狗尾巴花,因爲枝幹的瘦長平實、花朵雖紅卻無形,故民間識爲草花,常長於屋角與水溝旁,處在自生自滅狀態。畫題所謂『蘆花』沒有表現,一方面是爲了體現紅蓼的不招人憐愛,另一方面則可能是老人強調自己生活在民不聊生的年代:萬戶蕭疏鬼唱歌,所以,我們可以說,這件乍看十分陽光的作品因爲一個陰沉的畫題而記錄了一個時代,表達了老人內心的抗議。約在上個世紀40年代初,老人應胡冷廠約,創作了一幅扇面,畫的是一株松樹的局部,可見筆力遒勁;並題了一句詩『雷雨漫將龍化去,歲寒吾欲聽濤聲』,可聞聲調激昂。無論是軍閥混戰的年代,還是外敵入侵的歲月,老人以鷹與松樹爲元素,創作了不少作品,以寄託自己對於民族棟梁的激勵與祝福,以表達自己對於民族前途的擔憂與展望,這個幅不盈尺的扇面對於人心的激盪,猶如萬馬奔騰。 我們也可以從徐悲鴻筆下的奔馬、李可染筆下的水牛中體會到藝術家對於歷史的感應,諦聽到滾滾而來的大潮之聲。徐悲鴻擅長寫實人物的刻畫,特別是大場面群體性的表現,在抗戰期間,徐悲鴻多次舉行義賣,表現了高昂的愛國主義熱忱,爲此,他創作了無數以奔馬爲題材的中國畫。李可染晚年在總結自己一生的藝術創作時,根據當時社會與藝術界的實際,有針對性地提出『苦學派』的精神,這包括對於傳統的『以最大功力打進去,以最大勇氣打出來』,對於藝術耕耘的『困而知之』等等,重要的是,李可染提出的牛的精神、苦學精神,既表現了他對於藝術的執著,也體現了他對於時代的認識:當中國的改革開放事業漸行漸遠之時、愈進愈難之刻,更應當如牛一樣的堅韌不拔。當藝術家的心聲與時代與歷史的呼喚共鳴時,當藝術作品的審美境界與民族事業的發展前景重合後,自然引得四方服膺八方響應,自然能在藝術的長河裡成爲里程碑。 藝術家作品體現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壯烈情懷與充分思想,因此而具備了一定感召力,因此而可能呼風喚雨,這讓人聯想到魯迅的雜文、蘇東坡與辛棄疾的詞與杜甫的詩,想起那些不屈的靈魂、騰升的狂飆與洞穿千古的浩嘆。我們不能小覷那些精雕細刻的藝術家、也不能小覷那些淺唱低吟的藝術家,也不能小覷那些插科打諢的藝術家,也不能小覷那些閒雲野鶴般的藝術家,甚至不能小覷那些有所得即舉步不前、自我欣賞不已的藝術家,但是,對於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一個時代而言,鐵板銅鈸高歌『大江東去』自然比紅牙檀板小唱『楊柳岸曉風殘月』來得充實,來得激越,來得鼓舞人心,自然也來得主流,甚至因此而獲得未來。對於創作而言,爲天下所重是一大原則。這重,既是外界對於作品的重視,尤是作品本身的分量,所以,我們要十分在意作品思想含量的深刻與否、歷史價值的厚朴與否與人文精神的凝重與否,不重天下之所重,便難以爲天下重。 來源:人民日報 |
掃一掃微信:Chinulture|投稿:admin@chinultur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