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書院作爲宣講、倡大自己學說的基地,並借講學顛覆程朱理學,是王陽明書院觀的重要內容。王氏之學三變而定於書院,其教三變而從書院開始的情況,我們在上一節已經作過介紹,這裡再引他在稽山書院講學的材料,由此可以明了其操作情形。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王氏門人紹興府知府南大吉『慨然悼末學之支離』,拓新稽山書院,又建尊經閣,集八邑之士,『將進之以聖賢之道』,遂請王氏『一言以諗多士』。於是,他就發表了其著名的六經爲『吾心之記籍』,『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的主張,其稱:
六經者非他,吾心之常道也。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陰陽消息者也;【書】也者,志吾心之紀綱政事者也;【詩】也者,志吾心之歌詠性情者也;【禮】也者,志吾心之條理節文者也;【樂】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平和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誠偽邪正者也。君子之於六經也,求之吾心之陰陽消息而時行焉,所以尊【易】也;求之吾心之紀綱政事而時施焉,所以尊【書】也;求之吾心之歌詠性情而發焉,所以尊【詩】也;求之吾心之條理節文而時著焉,所以尊【禮】也;求之吾心之誠偽邪正而時辨焉,所以尊【春秋】也。 蓋昔聖人之扶人極,憂後世,而述六經也,猶之富家者之父祖,急其產業庫藏之積,其子孫者或至於遺忘散失,卒困窮而無以自主也,而記籍其家之所有以貽之,使之世守其產業庫藏之積而享用焉,以免於困窮之患。故六經者,吾心之記籍也,而六經之實,則具於吾心,猶之產業庫藏之實積,種種色色,具存於其家,其記籍者,特名狀數目而已。而世之學者,不知求六經之實於吾心,而徒考索於影響之間,牽制於文義之末,nn然以爲是六經矣。是猶富家之子孫,不務守視享用其產業庫藏之實積,日遺忘散失,至於窶人丐夫,而猶囂囂然指其記籍曰:『斯吾產業庫藏之積也。』何以異於是?嗚呼!六經之學其不明於世,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尚功利,崇邪說,是謂亂經;習訓詁,傳記誦,沒溺於淺聞小見,以塗天下之耳目,是謂侮經;侈淫辭,竟詭辯,飾奸心盜行,逐世壟斷,而猶自以爲通經,是謂賊經。若是者,是並其所謂記籍者而割裂棄之矣,寧復知所以爲尊經也乎!(註:王守仁【稽山書院尊經閣記】,見【王陽明全集】卷七,第254―255頁.) 我們從『亂經』、『侮經』、『賊經』的言辭中,可以感知他對於支離末學的猛烈批評的態度,更可以從他希望『世之學者既得吾說而求諸心焉』的迫切中,體味到他借書院傳播其學說的急切心情。 乘平亂大勝之勢,將瓦解朱熹學說的文章千里致送並刊立於白鹿洞書院,集合自己的門人在洞中講學,其占領程朱理學陣地之意十分明顯,可以不論。早在正德十年(公元1515年),王陽明就借爲【紫陽書院集】作序之機,公開批評朱子之學『失之支離瑣屑』,大力推銷『心外無事』,『心外無理』,『心外無學』的主張,在朱子老家,開始了其顛覆紫陽學說的活動。其稱: 豫章熊侯世芳之守徽也,既敷政其境內,乃大新紫陽書院以明朱子之學,萃七校之秀而躬教之。於是校士程曾氏採摭書院之興廢爲集,而弁以白鹿之規,明政教也。來請予言以諗多士。夫爲學之方,白鹿之規盡矣;警勸之道,熊侯之意勤矣;興廢之故,程生之集備矣。又奚以予言爲乎?然予聞之:德有本而學有要,不於其本而泛焉以從事,高之而虛無,卑之而支離,終亦流蕩失宗,勞而無得矣。是故君子之學,惟求得其心。雖至於位天地,育萬物,未有出於吾心之外也。孟氏所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者,一言以蔽之。故博學者,學此者也;審問者,問此者也;慎思者,思此者也;明辯者,辯此者也;篤行者,行此者也。心外無事,心外無理,故心外無學。是故於父,子盡吾心之仁;於君,臣盡吾心之義;言吾心之忠信,行吾心之篤敬;懲心忿,窒心欲,遷心善,改心過,處事接物,無所往而非求盡吾心以自慊也。譬之植焉,心其根也;學也者,其培擁之者也,灌溉之者也,扶植而刪鋤之者也,無非有事於根焉耳矣。朱子白鹿之規,首先以五教之目,次之以爲學之方,又次之以處事接物之要,若各爲一事而不相蒙者。斯殆朱子平日之意,所謂『隨事精察而力行之,庶幾一旦貫通之妙也』歟?然而世之學者,往往遂失之支離瑣屑,色莊外馳,而流入於口耳聲利之習。豈朱子之教使然哉?故吾因諸士之請,而特原其本以相勖。庶幾乎操存講習之有要,亦所以發明朱子未盡之意也。(註:王守仁【紫陽書院集序】,見【王陽明全集】卷七,第239―240頁.) 非常明顯,發明朱子未盡之意是假,推廣自己致良知的心學是真。這說明,王陽明已經深諳利用書院傳播學術之道。正是利用書院這塊陣地,他將自己的思想理論迅速推廣於東南各地,及至傾動朝野,取代程朱理學而風行數十百年之久。 王陽明關於書院的教學方法和理論,主要集中體現在【教條示龍場諸生】。教條作於正德三年(公元1508年),雖然是爲訓誨在龍岡書院學習的『諸夷子弟』,比較淺近,僅以立志、勤學、改過、責善『四事相規』,但它實則揭示出了講學求道的邏輯理路,符合教育教學規律。只是,當時初講知行合一說,其教初變於書院,相對而言心學特色還不明顯而已,此則略而不論。 關顧講會,致力於講會制度建設,是王陽明對書院的一大貢獻。王門最早的講會是由王陽明親自主持的。據【年譜】記載,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九月,『先生歸,定會於龍泉寺之中天閣。每月以朔、望、初八、二十三爲期』,『咸集於此,以問學爲事』。爲了使講會走向正規,不致因人之去留而聚散,他以書壁的形式對講會的日期、原則和具體操作程序、方法等提出了要求,其稱:『予切望諸君勿以予之去留爲聚散,或五六日,八九日,雖有俗事相妨,亦須破冗一會於此。務在誘掖獎勸,砥礪切磋,使道德仁義之習日親日近,則勢利紛花之染亦日遠日疏,所謂相觀而善,百工居肆以成其事者也。相會之時,尤須虛心遜志,相親相敬。大抵朋友之交,以相下爲益,或議論未合,要在從容涵育,相感以成;不得動氣求勝,長傲遂非,務在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其或矜己之長,攻人之短,粗心浮氣,矯以沽名,訐以爲道,挾勝心而行憤嫉,以圯族敗群爲志,則雖日講時習於此,亦無益矣。』(註:【王陽明全集】卷三十五,第1294頁.) 十月,陽明書院落成,講會移至書院舉行。其後,錢德洪、王畿等先生主持其事,講會堅持數十年不斷,成爲浙中王門重鎮。 來源:國學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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