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學校長站在大學生面前演講時：他就是大學

演講的根本指向乃是如何養成健全的人格

記者：重溫20世紀的大學史，蔡元培、胡適、竺可楨、梅貽琦、張伯苓……這一串名單，可作為過去大學群雕式的精神象徵。其開學演講致辭中的雋永言論，至今讀來仍回味無窮。過去的校長開學致辭所注重凸顯的是什麼？

劉鐵芳(湖南師範大學教授)：以蔡元培為例，1917年1月9日，就任北京大學校長演說開宗明義，講的就是三大基本主題，一是抱定宗旨，二是砥礪德行，三是敬愛師友。1919年9月20日北大第22年開學式演說，是在強調『諸君須知，大學並不是販賣畢業的機關，也不是灌輸固定知識的機關，而是研究學理的機關。所以，大學的學生並不是熬資格，也不是硬記教員講義，是在教員指導之下自動研究學問的』的基礎上，闡述具體事務安排。1920年9月16日開學日的演講詞則是先列舉一年中所做事務，然後進行總結反思。1922年10月5日的開學演說中更是明確提出，『本校的宗旨，每年開學時候總說一遍，就是「為學問而求學問」』。

蔡元培先生的開學演講，大都是直接針對青年學生所面臨的主要問題，結合學校具體事務，闡釋大學理念，明晰大學宗旨，引導求學方法，喚起學問精神和學者人格。演講的根本指向乃是如何養成健全的人格。由於是現場演講居多，校長的演講一般精短，個性十足。

智效民(山西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過去的校長開學時演講的內容可以分兩個方面，一是闡述正確的教育理念，讓學生明白學習的意義，二是根據當時的具體情況，讓學生選擇合適的專業。在我看來，他們的教育理念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教育的目的在於人的培養，而不是知識的灌輸。』而專業的選擇則要根據自己的興趣，而不是其他。

另類校長講演在思想內容上還很不夠

記者：時下，有網友評出最活潑校長演講、最生活校長演講、最麻辣校長演講及最務實校長演講，如何評價現在的校長開學演講？

劉鐵芳：通常的格式，我們的開學演講一般由三部分構成：一是表達歡迎，同時表示祝賀，祝賀大家如願上大學；二是介紹大學，大學的主要情況特別是大學的主要聲譽，包括多少博士點、碩士點、博士後流動站，多少院士、學位委員等等；三是傳達對學生四年大學時光的期待。究其實質而言，校長講演的主要目標乃是喚起新生對大學的認同，而不是對大學精神的認同，至少前者是主導性目標，後者是附帶性的。

當然，目前也出現了不少另類校長講演。這裏的另類主要是形式上的，即採用親切的文字和演講姿態。但這種講演還是不夠的，欠缺大學精神的深度闡釋與期待，更多的是在演講形式和策略上的突破，而非內容的突破。

智效民：一個大學校長，能用生動活潑、風趣幽默的方式與學生交流，是對多年來官話、大話、套話的一種挑戰，值得肯定。不過，這僅僅是在演講的形式方面有所突破，在思想內容上還很不夠。也就是說，與民國年間的校長相比，他們沒有給學生做人方面的指導和思想層面的交流。從這個意義上看，就頗有點作秀的成分。與此同時，也讓人覺得他們好像缺少點獨立的思想，缺乏點真正的智慧。

當大學校長站在大學生面前演講時，他就是大學

記者：您覺得校長開學演講致辭的重要性體現在哪裏？綜觀校長們的開學典禮致辭，新近出現諸多變化。這種改變對校長個人來說意味着什麼？

劉鐵芳：海德格爾有言，語言乃是存在的家。大學校長的演講其實就是在給新進門的大學生安置精神之家，也是在給整個大學編織一個大學夢想的家。

校長開學演講方式與內容的變化，可以算是大學校長職業精神的覺醒，也可以說是校長對大學精神的覺醒，這樣的演講對校長個人而言意味着很多。首先，校長不僅僅是一個官位，而且必須是大學精神的代表，是一所大學之精神的集中體現者。換言之，大學校長必須體現為一種精神的存在，這意味着大學校長必須擴展自己的文化視野和大學氣質，努力使自己融入到大學現場之中來，而不是作為一個官員凌駕於大學生活之上。這樣，大學校長必須時時、而且充分地保持對大學精神及大學現場的敏感性和覺悟，讓自己始終融匯在大學有機體之中，這樣，自己才可能隨時體現為大學精神的承載者，能在即興演講中發散出大學精神的魅力。當大學校長站在大學生面前演講時，他就是大學。

智效民：如果說重要的話，則在於它給剛剛入學的新生帶來的深刻印象。從校長的演講中，新生也許能夠看到未來幾年的大學生活應該是什麼模樣。

大學校長開學演講的變化，僅僅體現在形式方面，而不是內容方面，這與他們不是大學裏的學術帶頭人、而是政府派出的管理者有關。『有容乃大，無欲則剛』是前者的寫照，後者則無法具備這樣的心態和素質。

國外大學校長演講具有形而上意味

記者：您對國外大學校長開學演講致辭是否有了解？您如何看待他們的開學演講？與國內的演講比，兩者區別主要有哪些？

劉鐵芳：我對國外大學校長開學演講並沒有多少了解，偶爾看過國外一流大學校長的演講。國內外校長演講區別主要在於演講中包容的精神氣象。國外校長演講更多側重對大學作為知識與真理研習與追求的場所的闡發，旨在激發大學生對更高事物的追求，我們的校長演講可能更多地關注大學事務，強調對學生在現實大學空間中的作為。如果說國外大學校長演講更多關注大學理念的闡發，關注人的心靈，具有形而上意味，那麼我們的校長演講則更強調大學現實事務，關注大學行為，多具形而下意味。

智效民：我對國外大學沒有研究。不過，竺可楨是哈佛大學畢業生，1936年哈佛大學建校三百周年時，他介紹了該校校長康諾德的辦學方針：『第一，主張學校思想之自由；第二，學校所研究的課目，不能全注重於實用，理論科學應給予以充分發展之機會。』哈佛大學之所以成為世界一流大學，顯然與它的辦學方針有關。這對我們那些想要創建世界一流大學的校長們是個很好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