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章先生說話呱啦鬆脆,語速快而犀利,他對魯迅的感情,還常常使人感到他是『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的。這一切也許與他是紹興人有關,喜歡喝酒,喜歡看武俠小說,喜歡『語不驚人死不休』。自從他不斷地生病住院,身邊的學生和朋友們都自覺寂寞不少,好在他主編的三卷本【中國文學史新著】已告出版。
主編,主編,切勿主而不編
『章培恆先生十多年前被查出患前列腺癌後,幾進幾出醫院。3個星期前他再次住進華山醫院。5日上午,章先生意識清醒時重申了遺囑,強調不開追悼會,不搞任何形式的追悼活動。6日下午章先生進入彌留狀態,至7日凌晨去世。』復旦大學中文系主任陳思和回憶了章培恆先生最後的一段日子,章培恆重病期間從未停止工作,除修訂【中國文學史新著】外,他與陳思和在【復旦學報】上,就中國文學史的分期和古今文學流變等問題,以專欄形式展開有聲有色、卓有成效的討論,今年第三期還發表章先生與學生共同撰寫的論文【<玉台新詠>撰人討論的幾個遺留問題】。
當前,社會上流行着『主編,主編,主而不編』的順口溜。但章先生治學編書,卻始終秉持着對每一個細節都不肯有絲毫馬虎的精神。復旦大學出版社社長賀聖遂回憶了章培恆教授在主編【中國文學史】時的一個細節。有一次,章先生打電話給王水照教授,向他借閱日本學者森瀨壽三關於唐詩考論的書,為的是搞清楚李白的【靜夜思】中究竟是『床前明月光』還是『床前看月光』,究竟是『舉頭望明月』還是『舉頭望山月』。原來,森瀨壽三對李白的【靜夜思】一詩有非常清楚的考證,章先生在論及此詩時不忘找到原始出處。
敢于堅持與流行觀點大相逕庭的主見
章培恆學術貢獻獎的價值,還鮮明地體現在對影響甚大的流行觀點的糾偏上。20多年前他撰文【金庸武俠小說與姚雪垠的<李自成>】,據說是大陸學者對金庸武俠小說給予高度評價的第一篇論文。當時有人潑他冷水說,『你說金庸寫得比姚雪垠好?姚雪垠可是茅盾文學獎的得主,地位很高,而金庸的小說可不入流!』但章培恆堅持認為:『一個文學作品能夠做到自娛娛人,那已經是相當好了。娛人可以有不同的層次,覺得好看好玩是一種,寫得驚心動魄也是一種。』
章培恆對崑曲的傳承也有着與流行觀點大相逕庭的主見。當下,崑曲創新改革之風甚健,一些創新實驗劇目遍地開花。對此,章培恆頗不以為然。據崑曲表演藝術家梁谷音回憶,她曾與章培恆就崑曲的創新問題進行過一次深入的長談。章培恆先生堅持認為包括崑曲在內的一些古代文化是不能隨便改的,『因為,崑曲是靠人傳的,你東改西改,改到後來崑曲真正的傳統就沒有了……湯顯祖明清兩代就出了這麼一個,現代人的教養跟湯顯祖那時完全不一樣,怎麼可能填得出比他們漂亮的詞?』
直言不諱,不喜歡繁文縟節
章培恆一生景仰魯迅先生,有人甚至覺得他的性格也頗有些類似於魯迅,愛憎分明,直言不諱。文革時,他因執拗的脾氣而受牽連,但直到他去世,剛烈的性格一直沒有變。
章先生的另一個特點是不喜歡繁文縟節,但他對待自己的恩師卻是另外一種做法。中文系已故教授許道明先生在回憶章培恆和他的恩師蔣天樞的文章裏有這麼一段:『蔣天樞先生的高足章培恆教授算來已是當今滬上學術大腕了。一天,章先生隨蔣先生外出辦事,晚間完事後,他照例陪送老師回家。途中來了一場大雨,車到宿舍大門,遍地清濕,而蔣先生腳上套的卻是家常的布鞋。學生背老師,是章先生的最初提議,自然被蔣先生堅拒。那年章先生的年歲好像也已直逼花甲,安全第一嘛,弄不好兩個老頭,一老一小跌成一團,終究不是好玩的。於是,老師蔣天樞跨出車門,松爽地進了大門直奔寓所,學生章培恆脫下皮鞋,一手拎着,在黑夜裏穿着一雙白襪跟在老師的身後。』這種老派師生間的關係,在現在確乎已經失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