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原(資料照片) 數年前,北京大學中 學生們的回答是,作品太多,沒時間讀,只好讀文學史。這獨尊文學史的局面,讓陳平原開始反思『「文學」如何「教育」』。如今,作為這種反思的結果,已經擔任北大中文系主任的陳平原推出新著【作為學科的文學史】。 近日,陳平原就執掌北大中文系3年來的得失、高校國際化及知識分子的社會參與等話題,接受本報專訪。 我不能把個人趣味凌駕於院系前途之上 記者:新書中你談到,作為大學教師,你必須為研究生開設各種新課,引領他們儘早進入比較有發展前途的學術領域『左衝右突,四面開花,對訓練學生或許不錯,對自家著述則不無傷害』。自 2008年9月接任系主任以來,你是如何平衡行政與治學的? 陳平原:當教授和當系主任是不太一樣。這3年中,我花很多時間做行政工作,除了應付日常事務,也努力為北大中文系描述一個奮鬥願景、制定若干相關制度,希望上了軌道以後,無論誰做系主任,都有章可循,不用費太多時間。 淡化系主任的個人作用,讓教授們明確自己的權利與義務,並實現自我督促,這比找一個強勢的領導更重要。我即便當系主任,也不要有太大的權力。 我現在手頭有10多篇接近完工的未定稿,都需要進一步查找資料,現在沒有整塊的時間,只能放在那裏。這不是我的生活理想,也不是好的學術狀態。等卸任後,我會再集中精力做我自己的研究。 還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當了北大中文系主任,有些話不太方便說,讓我很苦惱。作為一個教授,我對教育部的決策、對北京大學的現狀,可以直截了當地提出批評。現在,有些話只能繞着彎子或換另一種方式說。過多考慮講話的策略與效果,這不是我的風格。可當下中國,很多人把人情與學問混為一談,我不能把個人趣味凌駕於院系前途之上。 中國大學問題很多,北大也一樣,好多制度性問題不是一下子就能解決的。你可能知道問題在哪裏,但你一旦想改動,哪怕只是搬動一張桌子,都會涉及各種人的現實利益。找到一條對大家都好、沒有人受損害的改革之路,幾乎不可能。 大學受各種外在因素的制約,單看正式發佈的文告、查閱各種歷史檔案,不見得就能完整把握。那些口頭交代,那些電話溝通,那些沒有記錄在案的對話,或許更關鍵。可這些『無字天書』,非我輩所能讀到或讀懂。大家都在自己的位子上,認真思考,真誠表述,這樣,起碼可以達成『同情之了解』。 當幾年系主任,雖然忙碌,也有好處,那就是對大學運作以及院系的問題,有比較深入的了解。等我退休以後,或許寫一本『中文教育之過去、現在與未來』,將北大中文系作為一個個案來討論。 記者:去年百年系慶,北大中文系設立『胡適人文講座』、『魯迅人文講座』,前幾年你還在教員中張羅『博雅清談』,諸多革新舉措中,哪些比較有進展,哪些還處於艱難探索? 陳平原:我的任務是:第一,凝聚人心;第二,確定學術標準;第三,建立合情合理且便於執行的規章制度。 去年的百年系慶活動,當然是希望藉此建立中文系的傳統,傳揚某種精神。那天的會場不設主席台,所有的人都在下面坐,輪到你發言,你上去,講完下來。系友王漢斌曾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也在下面坐着。 比起歐美及日本的大學來,中國大學的院系普遍規模大,事情雜,院系領導可支配的資源也多,很容易演變成大權獨攬。『獨斷專行』的好處是效率高,但制度不健全,單靠院系領導的克己奉公或個人魅力,是難以持續的,弄不好會出大問題。理想的狀態是建立健全各種規章制度,讓教授們一進入這個團隊,馬上明白自己的職責、義務與權利。包括如何捍衛自己的權益,最大限度地爭取到可以爭取的『好處』。 清華百年校慶:『走向國際』並不等於『邁向一流』 記者:最近正值清華百年校慶,貴校和清華的關係在外界看來多少有些微妙。你2005年就曾撰文【大師的意義以及弟子的位置――解讀作為神話的『清華國學院』】,這次對鄰校的百年校慶有何觀感? 陳平原:這兩個月,各種媒體都在談清華百年,我多次被邀,但都謝絕了。不是對清華有意見,而是不願意應景。最近寫了則短文,人家要我談清華如何國際化,我談的是『走向國際』並不等於『邁向一流』。 在慶幸中國大學迅速崛起的同時,我擔心過分認同歐美標準,大到辦學的路徑,小到獨尊SCI或SSCI論文。記得上世紀40年代末,胡適當北大校長,發表『爭取學術獨立的十年計劃』。今天中國大學校長們的自信心和獨立性,遠不及蔡元培、梅貽琦、胡適、傅斯年那一代。 記者:也有學者撰文,認為當下的民國熱有美化和簡化那個年代的傾向。 陳平原:我當然明白,民國年間的政治與社會,包括那時的北大、清華,都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我再三提醒學生注意,談論任何一個時代,不管是盛唐還是明末,是清華國學院還是『文革』中的北大,你都必須直面慘澹的人生以及歷史的複雜性。但當一個學者選擇晚清作為論述對象時,或者當你刻意表彰西南聯大而不是中央大學時,背後是有問題意識的。同樣一件事情,歷史學家、文化人以及大眾傳媒,完全可以有不同的論述策略。 整天在電視上露臉,不僅不加分,有時還因說錯話扣分 記者:新作中有專章談『學術講演與白話文學』。你怎麼看這些年走紅的【百家講壇】? 陳平原:我沒有研究過【百家講壇】,只偶爾聽過一兩講,不好妄評。電視作為一種媒介,本來就不同於報刊或圖書。電視最便捷,也最能吸金,除非國家給補貼,養起來,像日本的NHK那樣只談社會責任,不管經濟效益,否則,追求收視率,標準必定越降越低,製作費用也是越少越好。 只不過,中國這麼大,本來應該有更好的面向大眾、傳播學術文化的平台。許多電視台開辦過『讀書』欄目,現在基本上都消失了。我喜歡看央視 10套的科教節目,還有專題紀錄片,只可惜普及考古學知識越來越像挖寶故事。我明白電視人的難處,希望在制度上給他們更多的發展空間。 學院中人容易對各種電視節目冷嘲熱諷,而不太能體會整個文化生產機制的複雜性。對於【百家講壇】所發揮的積極作用,我是認可的;雖然我不太喜歡,但我知道此中的艱難。記得上世紀90年代,北大與中央電視台合作過【中華文明之光】, 當初【中華文明之光】在商業上不成功,今天【百家講壇】在學院裏受批評,二者之間,應該有一個比較好的折中方案。 記者:貴系某些教授熱衷參與社會活動,還有的在專業以外大談熱點問題,語不驚人死不休。 陳平原:喜歡談論社會問題,或者經常上電視,你只能評說他們做得好不好,不能一概稱為『二道販子』。在電視上談學問,屬於文化普及,不可能具有原創性。這事情必須有人做,做得好,在社會上獲得名聲,那是應該的。只不過,這與大學裏的學術評價,是兩回事。起碼在北大,晉升職稱或學術表彰,都不會考慮你在社會上的名聲。整天在電視上露臉,不僅不加分,有時還因為說錯話,而被大大扣分。 北大師生歷來有『鐵肩擔道義』的追求,不滿足於書齋裏的冥思苦想,既然鼓勵教師介入社會改革進程,你就不能設置很多障礙,要求人家只能這麼說,不能那麼做。作為大學教授,我們的發言姿態跟新聞記者或政府官員是不一樣的,必須更講學理依據。具體到某學者寫什麼文章,在電視上如何表演,中文系主任是管不着的――也不應該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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