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文學者做學問咋就這麼難】提到繁瑣的財務報銷制度讓高校青年教師飽受煎熬,引起了很多大學教師的共鳴。一些教師紛紛致電本報記者和編輯,表示大學裡科研項目報銷程序繁瑣、行政化嚴重的問題,已經成為教學科研工作中難以繞過的『壁壘』。 上海一位32歲的大學教師還主動約見本報記者,講述了他的一個科研項目結項的全過程。雖然他已經將這些程序視為平常,但對遇到的一些困難仍然表示『痛恨』和『無語』。跑行政部門不僅占用時間和精力,而且行政部門的工作人員通常態度不好,效率不高,導致過程拖沓,原本在一天之內能完成的程序要拖到好幾天甚至一周。 以下是這名教師的自述。 歷時三年,人生中第一個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終於到了結項的時候。 要想結項,先得結清賬。拿着最後一次的經費報銷單來到財務處報銷大廳,大門虛掩,外面已有不少人坐等了。推開門一看,裡面幾個老師聊天兒聊得正歡。 走到櫃檯前,沒人理我。把裝在信封里的一大堆發票、經費本、表格遞過去,財務人員頭也不抬:『我們還沒上班。』 一看表,果然還不到下午1點30分,排號機也沒開。罷了,先去圖書館借本書。 拿着書歸來,正好1點40分。一進大廳,嚇了一大跳,座位上已經擠滿了人,還有幾個人站着。在排號機取了號,前面已經有一二十人了。如今,不排隊辦不成事啊。 等了半個多小時輪到我,財務人員一張張發票看過來,挑出不符合規範的,『這兩張不是正規發票,這張抬頭有問題,這張缺簽名。』 原定給參與項目學生的勞務費用也被退了回來。原來,學校最近在抓教師用科研經費洗錢,為防止將科研經費以酬勞的形式先打入學生學號對應的銀行卡里,再取出來自用,現在一律禁止入銀行卡,只能打入學生飯卡里。 沒辦法,只好又回去搜刮學生的發票,以報銷的形式分發酬勞。學生飯卡的最高額度是1000元,多出則會爆掉,這樣還得分幾次打入,學生也不高興,有好幾個快畢業了,那麼多飯錢哪吃得完? 發票報銷的規定則是餐飲類不能超過15%,其餘必須是圖書、辦公用品和打車票。學生平時都捨不得打車,買得最多的還是書。自從做了這個項目,他們也都養成了攢發票的習慣。不僅如此,幾個學生還都把每個項目成員的簽名筆跡模仿得惟妙惟肖,以免我們出國時諸多不便,讓他們代簽就好…… 當然,社會缺乏誠信制度,教授洗錢也是確有其事,也不能怪學校加強管理。 發票終於搞定,再去財務處做項目的經費決算。之前看到通知說拿決算表去財務處蓋章即可,就到常去的管理處詢問。 『要蓋財務處長章。』辦公桌前的女老師看到我手裡的表,還沒等我開口就說。 『財務處長章怎麼蓋?』 『去院系科研秘書那裡領蓋章申請表,蓋院系的章,再來財務處管理科蓋章,再去換財務處處長章。』 如此糾結,只得又跑回系裡行政辦公室。科研秘書不在,原來去開會了,估計今天下午不會再回辦公室,只能明天再去辦。 第二天一早就去找科研秘書。秘書找來找去,找不到官方的申請表模板了,於是重新設計打印了一份申請,蓋好系裡公章。 又進財務處。管理科的人一看申請,嘟囔了一句,『怎麼不用我們的模板?現在的院系秘書真是……』 抱怨歸抱怨,最後還是給蓋上了,囑咐我用這個章去走廊盡頭的財務處長室換章。 處長室裡面沒處長,只有兩個面色凝重的行政人員,把我的表收了,一句話沒說,在經費表上蓋上了處長章。 把蓋有處長章的決算表拿回去,這次又加蓋了一個財務處公章,財務處這一趟算是跑完了。下一步是到審計處做經費審計。 穿過陽光明媚的校園,來到學校另一端的審計處。經常搞不懂為什麼各個行政部門,特別是經常做連鎖業務的部門離得那麼遠?這應該也是大學特色之一。 推開門,審計處的工作人員看見我是來做結項審計,沒抬頭沒說話,徑直一指門口。 走到門口一看,貼了一張紙――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結項經費審計流程。 粗粗看了下,流程同財務處基本如出一轍,先填好申請表,表上需要審計處處長章和審計處公章各一枚,同樣也是拿院系章來換。 敢情公章都是用來換的,院系章換處長章,再換公章,跟世博會一樣,用城市館章換國家館章。 這次學聰明了,回院系找科研秘書多打了幾份表,分別蓋上章,為換章備用。 結果拿好表回來,竟吃了閉門羹,審計處辦公室的門鎖上了。等了一會兒,有一個老師開門,告訴我負責蓋章的 蓋不到這個章,就換不到處長章。萬一下午處長又有事先走怎麼辦? 沒辦法,又只能打道回府。卡着下午1點30分上班時間到審計處,換到兩個章,圓滿完成任務。 再拿出流程表來看,下一個任務是將財務處和審計處的表格拿去管理基金項目的科技處進行審核。 科技處又在另一棟小樓里,是申請各類基金和項目最經常打交道的部門。在樓道里偶遇系裡另一位老師,是來做項目延期申請的,由於文章發表周期太長,成果出不來,只得向科技處打申請,再由科技處上報給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他向我抱怨,其實文章是這個月新發的,網上能查到,雜誌卻還沒到手,可截止日期逼近,不得不延期。 還好自己文章寫得勤,運氣也算好,有東西拿得出手。走到科技處,負責的老師又不在,向隔壁桌的老師打聽,他皺着眉頭將我的材料拿過去翻了翻,問我,『確定沒問題了?』 我連忙答是,他從座位邊抽過來一張紙,寫上我的姓名情況等等,蓋上章,囑我去校長辦公室。 定睛一看,這張紙原來還是個換章申請。 到了依然沒有校長的校長辦公室,一個依然面無表情的中年女老師將紙頭端詳來端詳去,端詳得我心裡發毛,生怕又有哪裡填錯了蓋錯了。 還好沒事,她把紙頭插在一邊的鋼針上,鋼針上已經積累了厚厚一疊同樣的申請。又拿起手邊的章,鄭重地在印泥上壓了又壓,對準我的結項表按了下去。 這一按,圓滿了,說到底,前面那麼多換來換去就是為了這個『xx大學』字樣的鮮紅的章,我重重地吐了口氣。 走出行政樓大門,路旁的桃花已開始吐蕊,不知不覺春天已經到了。 回想當初申請時,絞盡腦汁地想一個吸引人的題目,把計劃書寫得有創新性、實用性、前瞻性,好像不解決這個問題,人類文明就遭受了巨大損失;之後,每年一份進展報告,每年一份經費執行情況表,每年整理所有項目文章,每年都是厚厚一摞材料,拿着材料跑學校的各個衙門成為常態。隨着世博會的結束,敲章、集章、換章並沒有從此遠離我的視線,『章』這個東西已經與我的科研、生活緊密相連,不時就需要拿出來演練一番;你怨,或者你怒,章就在那裡,不悲不喜…… 如今跑完這一趟,終於是大功告成,項目結了。比起三年前的興奮,現在更多的是輕鬆。可是轉念想想,接下來,該申請下一個項目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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