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嬰去世 錢理群：隱含的生命傳承 可能就斷了

海嬰走了，薪火誰傳

　　昨天凌晨，魯迅先生獨子周海嬰因病逝世。

　　魯迅先生作為中國現代文學的巨匠，其作品與精神感染了一代又一代國人，海嬰先生逝於魯迅精神日漸淡化之時，對此，著名學者錢理群先生表示：『那份隱含的生命的傳承，可能就這麼斷了。』

　　海嬰先生一生低調，較少接受媒體採訪，因此，外界對他了解甚少。

　　在錢理群先生看來，海嬰的生活很不易，他戴着魯迅兒子的頭銜，在魯迅的光環之下生活了一生。

　　孫郁先生表示，私底下海嬰說話待人，向來幽默。平時，沒有什麼大人物的氣派，學術方面，基本不發表意見。

錢理群：著名人文學者，魯迅、周作人研究專家

他做到了魯迅的遺願

　　前一段時間我聽說海嬰病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嚴重，竟然就這麼去了。

　　我跟海嬰交往，大約有一二十年了，在我看來，海嬰在魯迅的生命中占有很重的分量，而海嬰的生命也承載着魯迅的生命，所以，聽到這個消息，我很震撼，因為那份隱含的生命的傳承，可能就這麼斷了。

　　我和海嬰認識，最開始的情況已經記不清楚了，可能是因為開會吧，後來很多來往，也都是因為魯迅研究，私下裡來往不多。

　　海嬰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是他的大氣和無私，我們都知道，他早年把魯迅的遺稿之類全部無償捐出來了。對此，我自己也有親身體會，前年我去台灣講學，講魯迅，為此我編了一本教材，叫做【魯迅入門讀本】，其中引用了海嬰和許廣平先生回憶魯迅的文章，因為是海嬰的版權，所以要徵得他的同意，沒想到我和他商量的時候，他願意無償地提供，讓我使用。我想，這一點實在是難能可貴，很少有人能做到。

　　魯迅和海嬰這對父子很有意思，魯迅沒有專門寫過海嬰，我記得【魯迅全集》裡面有一篇【從孩子的照相談起】，寫到了海嬰照相，但不是專為海嬰寫的。魯迅談海嬰，大多在書信里。我曾經把這些資料綜合起來，整理成一篇文章，叫【我家海嬰】，當然，這是我編的，魯迅沒有寫過這樣的文章。

　　我給中學生講魯迅時，專門講過魯迅家族的父子關係，包括魯迅和他的父親周伯宜之間的父子關係，以及魯迅和他的兒子周海嬰之間的父子關係，在對待這種關係的理念上，三代是很類似的，我還把這個題目當成作業專門布置給學生過。

　　說到海嬰，其實海嬰的生活很不易，他戴着魯迅兒子的頭銜，在魯迅的光環之下生活了一生，可能在別人看來，這是一種榮耀，甚至是資本，但是對海嬰來說，則不容易。魯迅遺囑說『莫做空頭文學家』，我們都能看到，海嬰他做到了，他沒有做空頭文學家，也沒有從魯迅身上獲利，他只是老老實實地做自己，過自己的生活，平凡而又實在地活着，他確確實實延續了魯迅的遺願，這一點，非常可貴。

孫郁：2002年到魯迅博物館擔任館長

他很低調，又很幽默

　　我跟周海嬰認識大約有20年了吧，前些年我在魯迅博物館工作的時候，他給了我很多幫助。當年魯迅博物館成立魯迅研究室，也是出自他的提議。

　　如同魯迅臨終前所說，『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但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家』，周海嬰沒有做文學家，自然也不是空頭文學家，他考入北大物理系，做了一個工程師，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研究的時候，他還參加過前期的資料整理工作。

　　周海嬰很多地方都像魯迅，他脾氣耿直，敢於表達自己的觀點。不過也有不像的，他很低調，很少見到他在媒體上說話，偶爾有，也很謙虛，他不做魯迅研究工作，所以表達的都是自己的親身體驗，當然，他也很關心魯迅研究工作，一般我們開會、辦活動請他，他都會參加。

　　私底下說話待人，他向來很幽默。平時，沒有什麼大人物的氣派，學術方面，基本不發表意見，只是很支持，很關注。當年他和許廣平先生把魯迅的遺稿都捐出來支持魯迅研究工作，令我們非常感動。

他長得不像魯迅

記者眼中的周海嬰

　　知道海嬰先生去世的消息，第一反應是不相信，馬上與他的公子周令飛電話聯繫，結果得到證實，不禁茫然。

　　海嬰先生一生低調，對於媒體的採訪基本拒絕，幸運的是，我曾經多次採訪海嬰先生，魯迅先生【狂人日記】誕生90周年紀念時，我給海嬰先生打電話，他禮貌地拒絕了採訪，只是說：『謝謝你還記得這個日子。』沒想到，那短短的幾分鐘，卻成了彼此最後的交集。

我打動了海嬰先生

　　第一次和周海嬰先生打交道，大約是2005年，人民文學出版了一套新的18卷本【魯迅全集】，定價990元。我為此打電話給周海嬰，想聽聽他的意見。

　　這是我第一次和周海嬰接觸，沒有見面。當時聽電話的恰是周海嬰本人，他很客氣，說話也很溫和，但不願意就此發表意見。

　　我想，可能是先生對記者有戒心，不甘心，就接二連三地給他打了幾次電話，沒想到，海嬰先生不僅沒生氣，反而在電話里跟我說：『我被你打動了。』

　　後來慢慢熟悉了才知道，並非先生有戒心，而是他不願在媒體上拋頭露面，他是個低調的人，不願意說自己的生活。他並非文化學者，也非魯迅研究者，更不願意參與學術爭論。在那次採訪中，他也只是說了一些【魯迅全集】編纂的歷史，他說，新版本的價格確實有些高了。

他終於說了自己的人生故事

　　2006年下半年，『魯迅逝世七十周年紀念』，我再度專訪海嬰先生。

　　他住在阜成路政協的家屬樓里，房子並不大，非常簡樸，沒有想象中的書香氣，也沒有名人住宅那種逼人的富貴，甚至有些寒酸。唯有一間書房，還算典雅，只是家具都已經很老了，我坐的椅子，周海嬰說還是他母親許廣平早年置辦的，幾次搬家都沒捨得扔。至於魯迅的遺稿遺物，早就捐出去了，家裡只有一些照片，有魯迅的，有全家福，還有周海嬰自己的攝影作品。

　　在我的一再要求之下，那一次，他講了很多自己的人生故事，他說自己的出生是個錯誤，是父母避孕失敗後的『產品』，說到母親一度難產，父親在大人和孩子之間選擇了大人，說到自己小時候每天早晨起來裝一袋煙放在父親床頭再去上學，說到羨慕人家的留聲機，最終讓父親買了一台，也說到父親臨終前的病情……

從不干涉子女的事

　　那次採訪後不久，我們再次電話聯繫，周海嬰說：『其實你不要老是採訪我，我給你提供一個素材，我們樓上住着一位殘疾人，是蔡鍔將軍的後人，他現在非常苦，你們幫幫他吧。』因為不認門，最後，還是海嬰先生帶我去了蔡鍔將軍後人的家。還告訴我，他事先已打好招呼了。

　　有一次，我讓他形容一下他心目中的魯迅，他說：『這個問題不該問我，為什麼？因為他是我爸爸啊，爸爸就是爸爸，還要怎麼形容？』

　　海嬰先生長得不像魯迅，他沒有一字胡，也沒有平頭，更沒有魯迅橫眉冷對的那種態度，他很清瘦，但是精神，說話待人都很溫和，非常幽默。真正像魯迅的，是他的兒子周令飛。

　　海嬰先生對於後代的教育態度，與魯迅一脈相承，都崇尚自由選擇，從沒有干涉過，或許，真有遺傳吧。

周海嬰生平

　　魯迅和許廣平之子，1929年9月生於上海。在他將出生時，母親許廣平一度出現難產跡象，醫生徵求魯迅意見，留大人還是留孩子？魯迅不假思索地說：『留大人』。幸好母子平安。

　　海嬰之名，取自『上海出生的嬰兒』，魯迅對於周海嬰的教育，一向以自由成長為目的，並不橫加干涉。魯迅逝世時，周海嬰年僅七歲。少年時周海嬰經歷坎坷，他的身世和家庭背景，讓他待人處事格外小心，他在北大物理系讀書時，同學可以打橋牌、跳交誼舞，他出於好奇，偶爾去觀看，就有人在背後指點，『魯迅的兒子不好好讀書，只知道打牌、跳舞』。

　　海嬰一生愛電子技術、愛攝影，北大畢業後在廣電總局工作，曾任政協委員，魯迅紀念館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