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學者：劉心武續的『紅樓』不及格

近日，武大中文系教授陳文新接受本報記者專訪，談【劉心武續紅樓夢】。本報記者 趙端 攝

　『古典文學形式和最現代的網絡傳播方式嫁接，是文學出版的浪漫嘗試。』備受關注的【劉心武續紅樓夢】一書日前由出版方鳳凰聯動與當當網聯合在新浪微博上首發，近日開始在全國各地陸續上市，預計在本周六、周日在武漢地區各大書店上架。

　　劉氏續書號稱是還原曹雪芹本意之作，原定4月首發，突然提前問世，無疑迎合了眾多讀者的期待。武漢大學中文系教授、中國紅學會理事陳文新已讀完該書的貴賓鑑藏本，本報記者昨日對他進行了專訪。

　　儘管劉心武給續作打了60分，但在陳文新看來，他續得並不成功，根本不及格。而且在續作中，各種人物性格和性情與前80回很難連貫起來。全書着墨最多之處是變故本身，大寫神怪、陰謀、恐怖活動，而不是變故發生前後的人情世態，他認為這些是最違背曹雪芹原意的地方。

　　1.談語言詞彙

　　『犧牲』、『通過』等現代詞彙頻現

　　『七行字一個句號的地方，比比皆是。像「為的是不惹怒王爺保住寶玉哪怕是只得一時的太平」這樣的長定語，曹雪芹哪會用。』

　　早在得知『續書事件』之時，陳文新下過斷言：今人想模仿曹體，沒有清人的語言環境了，語言肯定過不了關。他對續書並不看好，認為劉心武將會面臨語言水準的問題。而在讀罷續書後，他的這種感受更深刻：『劉氏語言比我預想的還要差，太夾生。整個風格像是各種顏色混在一起，讓人很難受。』

　　『雖說小說中很多地方都在刻意地學清代語言，學得像的地方即使占到60%也是不管用的，剩下的40%太打眼，讓人感到很不舒服。』他首先向記者列舉了文中存在的大量現代詞彙，如『渾然不覺』、『勾結一起』、『對自己是大大的不利』、『追不回來』、『漏洞』等等。特別是『犧牲』、『通過』這樣的詞彙頻頻出現，讓他無法接受，『這都是我們今人的口氣啊』。

　　大量使用西化語言，長句和長定語過多，同樣讓陳文新不滿。『七行字一個句號的地方，比比皆是。還有像「為的是不惹怒王爺保住寶玉哪怕是只得一時的太平」這樣的長定語，讓人不忍卒讀。曹雪芹哪會寫這麼長的句子，用這麼長的定語，就連稍微好點的當代作家都不這樣寫。』

　　『我就琢磨着怎麼寫得這麼差，原因之一是寫好日常生活太難，劉心武寫不上來，只好寫大情節，去講故事。畢竟講故事比講生活容易多了。』陳文新分析說。在他看來，曹雪芹筆下的【紅樓夢】不是用一個個大故事來做小說框架，而是把各種生活細節寫得很細膩生動，味道自在其中，而劉氏續作中把主要精力放在敘述各種變故上，一寫細節就不像了，也沒有什麼味道。他接着說，就算是通行本中有些生活細節也很動人，出現人生重大變故的頻率也比劉氏續作要低得多。

　　陳文新用『宮闈秘史』、『神怪』、『抄家』和『死亡』這四個詞語概括續書的主體部分，並認為這是違背曹雪芹的原意。『曹雪芹說自己寫【紅樓夢】，是「大旨言情」，主要寫「家庭閨閣瑣事」。他不會正面寫朝政變故、陰謀詭計、恐怖活動，對神怪的東西比較節制。即便他要寫抄家，也不會突出地、大篇幅地去寫。』

　　2.談生活細節

　　主要寫變故，一寫細節就沒什麼味道

　　『續書的主體可用「宮闈秘史」、「神怪」、「抄家」和「死亡」來概括，違背了曹雪芹的原意。』

　　3.談人物命運

　　輕易讓人死，不是曹雪芹的慣例

　　『一個人死了，曹雪芹定會把各方面的反應寫足。但在劉心武筆下，一會兒就要死人，而且處理得較草率，缺乏對人的基本尊重。』

　　在人物描寫方面，陳文新對續書的評價也不算高。比如在前80回，趙姨娘雖然算不上絕對的好人，但是讀者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續作則把她寫成了一個超出常情的惡人，不擇手段把威脅賈環得家產的眼中釘都弄死。

　　『賈母去世時，「寶玉忙爬上榻去，用手將賈母眼皮合攏。黛玉也掙扎着爬上榻去，輕輕將賈母嘴巴合攏」，這不像寶黛二人的作派啊！』至於賈政，被一味地寫成了『偽君子』兼有變態心理――不如意時大談色情來卸壓。

　　在續書的第一回(第81回)里，劉心武一開始就『寫死』了賈迎春和香菱，接着很快讓賈母升天、黛玉仙循、夏金桂身故，到了第94回竟讓薛姨媽、薛蟠、薛寶釵一家一齊死掉。

　　陳文新解釋：『曹雪芹不會輕易地讓人去世的，隨便寫人死了並不是他的慣例。一個人死了，他定會把它當成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把各方面的反應寫足。但在劉心武筆下，像寶釵這麼重要的角色死時旁人的應對情形並無交代，缺乏對人的基本尊重。』

　　4.談寫作用意

　　續作有否定其他紅學家的意味

　　『劉心武沒有把握好度。本來續寫【紅樓夢】是個人權利，但不能以自己的作品來否定別人的，自己的作品並非鐵證。』

　　陳文新從劉心武為續書所寫的說明文字中，讀到劉氏寫書的用意之一就是藉以攻擊與其意見相左的紅學家，特別是『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的部分專家。『劉心武沒有把握好度。如果寫一本學術著作批評別人，正常，而用小說文本攻擊別人，用錯了方式。本來續寫【紅樓夢】是個人的權利，但不能以自己的作品來否定別人的，自己的作品並非鐵證。』

　　劉心武自稱這場續書的寫作過程是『戴着鐐銬跳舞』：忠於曹雪芹前80回里『草蛇灰線、伏延千里』和脂硯齋等人批語中的諸多透露，通過探佚而寫成。對此，陳文新認為，探佚就如同高考中的作文續寫，不可能有標準答案，它顯示出的是探佚者的聯想能力而不是求真能力。探佚在本性上應歸於創作的範疇而不是學術研究的範疇。他指出，劉氏續作也是一種探佚的結果，假如只是當小說看，所有的情節都可以成立，但一定要說恢復真相，比我們現在看到的後40回更真實，那是大言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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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心武續紅樓夢】故事梗概

　　風雨欲來的寧榮二府，表面上風平浪靜，但災變之象已顯出端倪。出嫁的迎春回到孫府，備受欺凌，又在酒醉的孫紹祖衣袋裡偶然窺見一干人等聯名彈劾賈赦的密折……迎春暴死事未了，管家吳登新又舉家攜財逃匿，大廈未傾，下人卻嗅得不祥氣息，王熙鳳違例取利之事也隨着管家棄主逃走而浮出水面；探春強作鎮定，收拾人心；不料禍不單行，保齡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又獲罪，鬱郁不得志的趙姨娘趁機出手，賈母受驚嚇中風不語。賈母喪事，現出內囊上來了的衰敗徵象，鴛鴦在禁錮中自盡，賈赦竹籃打水一場空。

　　陳文新，1957年生，武漢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導，兼任中國俗文學學會副會長、中國紅學會理事等。主要研究方向為明清文學和中國古代通俗小說。紅學方面著作有【百家匯評本<紅樓夢>】、【紅樓夢：悲劇人生】、【紅樓夢的現代誤讀】等。

　　劉心武，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紅學家。其短篇小說【班主任】被視為『傷痕文學』發軔之作；長篇小說【鐘鼓樓】【四牌樓】分別獲得第二屆茅盾文學獎、第二屆上海優秀長篇小說獎。1991年起涉足紅學研究，並從2005年起在中央電視台【百家講壇】錄製播出【劉心武揭秘<紅樓夢>】、【<紅樓夢>八十回後真故事】系列節目共61集，反響巨大。

　　聲音

　　不是說劉心武的水平不高，他敢做就令人敬佩，但他最大的失誤在語言形式上，他不可能寫好，任何當代人都不可能寫好。

　　――陳文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