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饕餮是理解青銅器文化思想的關鍵。饕餮是一種非常猙獰的獸形頭像,圖形的主要特徵就是張開的大口。【呂氏春秋・先識覽】說:『周鼎著饕餮,有首無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饕餮』兩字的意符都有『食』,可以說饕餮與吃有關。 鑄著饕餮形象的鼎,在功能上除了作爲盛飲食的器具,同樣也是王權的象徵,尤其是在夏、商、周曆代王朝中。 饕餮形象是由兩個或兩以上的動物組合起來的。李濟先生曾列出一個饕餮形成的邏輯變化:兩條左右分開並置的夔龍,慢慢靠攏,兩頭部合併,最終形成一個無拼合痕跡的饕餮形象。現陝西省博物館館藏的西周早期食夫卣上的饕餮,明顯是由四部分組成:一虎頭形成臉的上半部,兩條夔龍伸向兩邊,夔龍的側面頭部構成饕餮面龐的兩邊,一牛首構成饕餮的下頜。饕餮有一個基本的核心圖案,其基本格局爲:以鼻梁爲中線,兩側作對稱排列,上端爲角,角下有目,形象比較具體的獸面紋目上還有眉,目的兩側有耳,多數獸面紋有曲張的爪,兩側有左右張開的軀體或獸尾。這一基本圖形可以是一個整體獸形,也可以是由多種獸組成的整體獸形,圖案的核心都是要突出猙獰的特點。 從歷史上講,龍山文化石器獸面紋,良渚文化玉琮獸面紋,已經有完整渾一的類似饕餮的形象。王有爲先生曾談到饕餮具象的多樣性:『饕餮……最初是相向鳳鳥紋,人面紋,翼式羽狀高冠人面紋;而後是翼式羽狀高冠牛角獸足紋;然後開始抽象化,轉爲獸形的幾何圖案,但到了商代中、晚期又具象起來,並定型化。定型初期的饕餮是側立式牛首、夔龍相向並置的複合紋,或側視伏臥式牛首、夔龍相向並置的複合紋;而後捨去龍身,只保留龍首,並逐漸抽象化。……在這前後,由饕餮派生出幾種新的龍紋:牛夔龍將鼻唇延長或以象鼻爲龍鼻反向共目,即竊曲紋;牛夔龍捨棄面部除角目以外的所有成分,雙角相向共目時,即所謂「花狀目雷紋」。』饕餮的演化體現的思維是:一個核心,多種圖式,饕餮的重組變形便對應了中國上古和諧思想的演化。 很多學者認爲,饕餮是龍的一個階段,或一種來源、一種類型。但爲什麼最後成爲民族象徵的是龍,而不是饕餮呢?從古籍中可了解到,從女媧鍊石補天到炎黃五帝時期,可謂萬國林立,相爭爲帝。五帝在空間上共存,各霸一方;在時間上又前後相續,此衰彼興,是一個征戰不斷的時期。在這個從炎黃五帝到夏朝建立的征戰時期,與之最相符合的象徵符號,就是饕餮這樣崇高又猙獰的形象。饕餮適合做一個時代的符號,卻不宜做一個超時代的文化象徵。龍因其所代表的天上地下的貫通而獲得了文化的象徵地位。正如在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中,法家取得了勝利,但它不會取得超時代的文化的勝利。儒家因其對家、國、天下的全面關懷,取得了文化上的象徵地位。饕餮雖然未成爲整個文化的象徵,但其具有了在中國傳統文化藝術中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 后母戊鼎上的饕餮紋樣爲大張的口,中有一人頭。張光直先生認爲這不是獸吃人。人或人頭是巫師,他的作用是溝通人間與神界的聯繫。在原始服飾、面具和彩陶中,人和動物的紋樣都是合二爲一的。半坡的人面魚紋彩陶,人與魚契合無間;良渚玉琮上的紋飾,人與怪獸組成一幅完整的畫面。青銅時期,人與動物有了區別,在這一階段,動物的神秘力量明顯是大於人,這從饕餮形象及『饕餮吃人』中表現出來。當人的力量逐漸強大並被自身所日益意識到之後,人與獸之間就會有一種爭奪溝通宇宙權力的較量,在圖像上也呈現出人獸相爭。這種圖像在晚周時期可分爲兩大類型,一是智能,體現在楚地的【人物龍鳳帛畫】中,該圖下面是人,上面是龍與鳳,以人的形象面對動物,是人用理性形式與獸進行的一種非理性的智慧交往。二是力量型,體現在戰國銅鏡紋樣中的【刺虎圖】上,一個騎馬的武士,手執利劍,與一躍起的虎相鬥。在這兩種類型中,呈現的都是人獸相持的畫面,這也是人與動物關係演化邏輯中的應有環節。 (作者:張法 單位:浙江師範大學人文學院) 來源:中國社會科學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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