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被趙朴初先生譽為『博學明辨,光顧前賢,嘉惠後學』的中國古典文學研究專家孔凡禮先生於 『鄶曹臨上國 造化賜機緣』 1923年孔凡禮出生於安徽太湖孔家河。 1947年,孔凡禮從國立安徽大學中文系畢業,回到故鄉當教員,先教小學,後教中學(師範)。他酷愛古典文學,很想在教學之餘讀點書,搞點研究,但居處偏僻,求書不易,加之困擾了他多年的胃病又發作得厲害,使他很苦惱。 那時他還不到三十歲,父母妻兒都還在老家農村,所以在工作中沒有什麼拖累,一開始過得很愜意。有詩為證:『鄶曹臨上國,造化賜機緣。出入文津道,留連廠肆廛。五千唐宋卷,百萬管蠡言。蘇陸明窗讀,豪情尚欲燃。』 但是,面對煙波浩渺的國學之海,他的研究生涯將從何處啟程?也就是說,搞古典文學研究將從哪兒找個突破口?一開始他廣泛涉獵,試着研究了【紅樓夢】、【水滸】、【儒林外史】等文學名著,但怎麼也走不出他人的窠臼。後來他總結了經驗教訓,列子說『大道以多岐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羅曼・羅蘭說『與其花許多時間和精力去鑿許多井,不如花同樣的時間和精力去掘一口井』,使他認識到必須使自己所研究的領域的一點或幾點有所發現,有所發明,有所前進,言人之所未言,發人之所未發,從而在某一點或幾點上超過前人。終於,他根據自己的興趣和客觀條件,最後把研究方向定在宋代文學,而且從陸游開始。 關於陸游的卒年,學界當時有兩種說法,一說是嘉定二年(1209),一說是嘉定三年,爭來爭去,久無定論,孔凡禮不禁也參加進去。經過查閱大量資料和論證,一年後他便有了結論。 『齏鹽三頓清如水 駿馬千蹄志不回』 然而,繁重的教學工作和不懈的業餘研究大大地透支了他的健康,加之家人不在身邊而他又不會料理生活,飽一頓飢一餐,胃病又復發了。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是一個圓滑的人,完全可以採取請病假吃勞保的辦法,既可治病,又可治學,還有基本的生活保障;但他一向誠實厚朴,不安於不為學校做事而『坐糜廩祿』。他認為魚與熊掌二者不可得兼,為了集中精力從事古文研究,竟破天荒地向學校提交了留職停薪的報告!『長安米貴,居大不易』,他好不容易在京城求得了一份公職,現在卻把現成的飯碗棄置不要,而到那漫無邊際的學海中去謀生,那要冒多大的風險啊!許多師生和朋友都勸他慎行,可是他卻九牛不回…… 從1962年12月始,孔凡禮獲准留職停薪『修養』,所遇困難遠遠超過原來的預料,然而此事又無可挽回,他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其時尚值『三年自然災害』的後期,生活雖有好轉,但整個國家特別是廣大農村的元氣還沒有完全從災荒中恢復過來。他獨自生活在京城,家仍在老家的山溝里。實際上這時他的家已是殘缺破爛不堪。他的愛妻已在兩年半以前即1960年5月的災荒中離世,時年僅38歲,他從此未再娶。家裡尚有年老體衰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幼兒,而他停薪後又沒有什麼可靠收入,每月僅有他為中華書局整理研究資料而得到的40元酬金,這40元錢除了維持自己的生存之外,還要從牙縫裡一分一文地摳出來往家裡寄,其窘迫之狀可想而知。更為嚴酷的是,這40元酬金到文革時也沒了,他的生活幾乎陷入絕境,一直苦熬到1972年復職才好轉。但在那段悽苦的日子裡,他仍然沒有趴下,有詩云:『日麗風和卷霹雷,蓬門長閉躲書堆。齏鹽三頓清如水,駿馬千蹄志不回……』 從留職停薪之日起,直到文革前夕,他幾乎每天都是自帶乾糧,早出晚歸,成天泡在北京圖書館或中科院圖書館裡翻閱古籍,其中有些是極為珍貴的善本乃至已被世人遺忘的孤本。每當這個時候,他就像在大海中發現了新大陸似的興奮,認為『這個工作本身就是一首美妙的詩』,會使他『陶醉在詩一般美妙的境界裡』。明抄本【詩淵】就是他最難忘、最驚喜的發現之一。這部距今已有五百多年的稀世珍籍,是他在北京圖書館裡發現的,現有25冊,其中收集和保存着自魏晉六朝到明朝初年這一段時間裡大量散失了的文學作品。在五萬多首古詩中,在他之前也曾有幾位學者涉獵過,但沒有一人把五萬多首全讀完的,尚有百分之二、三十的作品從未與世人謀面,只有他全讀完了,並做了筆記和摘抄,再與已出版的【全宋詞】對照,發現漏收了140位作家的430首作品,他大喜過望!他把那些漏收的作品整理出來,匯成【全宋詞補輯】,計79千字。1981年中華書局再版【全宋詞】時,把他的『補輯』全部增補進去。――可見,如果沒有他的努力,【全宋詞】是不全的,他像女媧似的補了一塊『天』啊! 孔凡禮在苦讀中做了四十多本學術筆記,還有數以萬計的學術卡片,總量超過千萬字。他在研究陸游和范成大時,又發現清人厲鶚【宋詩紀實】、陸心源【宋詩紀實補遺】都不全,他便把他在前後二十年間所發現的被厲、陸二氏漏掉的兩千一百多人的作品匯集成【宋詩紀事續補】、【宋詩紀事續補拾遺】出版。 【全宋詩】榮獲了中國國家圖書獎特別獎,因為孔凡禮先生做出了獨特的不可替代的貢獻,北京大學特吸收他為【全宋詩】編委,並於1986年12月先後兩次邀請他到北大去給在職教授和研究生講學,使他的學問得到了我國最高學府的肯定。 名利於我如浮雲 1980年元月,離法定退休年齡還有三年,他為了多爭取一點做學問的時間,便提前辦了手續。這回提前退休與上回留職停薪的處境迥然不同,前者生活無着,後者有較豐厚的退休金,還不時收到相當數量的稿費或版稅――這也使得六十歲以後的人生得以專心學問,取得了更加輝煌的業績,他每年都有重大成果發表、出版,有時一年有多項…… 1982年【文學遺產】發表了他的論文【關於汪元量的家世生平和著述】,引起時任中共中央傾向委員會常務委員、國務院古籍小組長李一氓的注意。李老委託他整理汪氏著述【增訂湖山類稿】,中華書局出版後,被李老在【人民日報】上著文贊為『最豐富、最富有科學性的一個整理本』。 1982年2月,中華書局出版了他點校的【蘇試詩集】八冊,1647千字;1986年3月,中華書局出版了他點校整理的【蘇軾文集】六冊,1808千字。以上兩部 『蘇集』均收入『中國古典文學基本叢書』,是國務院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制定的『八五』、『九五』規劃重點項目,出版後均已重印5次,暢銷海內外。1998年2月,中華書局出版了他編著的【蘇軾年譜】三冊,990千字,獲第四屆國家圖書獎提名獎。 2002年8月,中華書局同時出版了他點校的【墨莊漫錄】等6部作品。另外,他在研究過程中,還發掘了一批極其珍貴的文史遺產,除前面提到的明抄本【詩淵】外,還有陸游的【家世舊聞】、元好問的【詩文自警】殘篇,蘇試的【西樓帖】殘卷等。發現【西樓帖】是1981年冬,他到首都博物館去參觀歷代碑刻展覽,隔着玻璃竟在展品中發現了蘇軾碑帖,抄回家與【蘇軾文集】一對,竟是散失了八百多年的【西樓帖】的一部分,頓時高興得像個小孩子似的。 隨着一批批質量上乘的學術成果的問世,孔凡禮聲名鵲起,受到海內外同行的推崇,日本學者小川環樹、豐富健二,美國學者薩進德、唐凱琳等慕名前來向他討教。為了不虧待這樣一位真正的學者,有關部門提出給他更好的待遇,一次是對他欣賞有加的李一氓同志邀請他到國務院『古籍辦』去工作,一次是中華書局想調他去當編審,但他卻婉拒了人們對他的厚愛,因為他認為魚與熊掌二者不可得兼,當他戴上編審、研究員之類的頭銜後,計劃中的學術研究在有生之年就難以完成。他在述懷詩【七十五歲初度》裡許下的宏願是『老命拼將發古珍』,在彌留之際還噥噥自語說:『我又有新發現……又有新發現……』 安息吧,孔凡禮先生,您的『新發現』就只有留待後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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