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與【中庸】雖只是【禮記】中的兩篇,卻是儒家的重要經典,南宋朱熹將它們與【論語】、【孟子】合成【四書】之後,其地位更加突出,既是儒家諸經的普及讀物,也是諸經的代表作。【大學】相傳是孔子弟子曾參所作,【中庸】相傳為子思所作,其實它們都是秦漢之際的作品,是儒家大量吸收易學思想的產物。 一、關於【大學】 【大學】即大人之學,講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道理,通篇引【詩】、【書】立論,終篇不見【易經】、【易傳】一字,但它的思想脈絡卻來自【易經】與【易傳】,是納易學入儒學、用易學思想充實儒家思想並使之融為一體的典範。【大學】開篇寫道:『【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這是【大學】全文的提要,也是全文的綱領。【大學】是講什麼的呢?三項任務,或謂之三大綱領:明明德,親(新)民,達到社會的至善。如何完成,要有先有後,而且舉出了人們在思考過程中不能先後相混的幾個層次。前者是目的,後者是方法,全文圍繞明明德、新民、止於至善展開,層層推進,次第分明,結構嚴密。 『明德』一詞出自【周書・康誥】。成王平管叔、蔡叔之亂,封其弟康叔於衛,作【康誥】以示警策。誥文開篇說:『王若曰:孟侯,朕其弟,小子封。惟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封是康叔的名字,誥文以成王的口氣稱封為小子,並告誡他說:『你的祖父文王,最能明德慎罰,不敢欺侮鰥寡弱民。』這裏的德是王者的德性,也就是美德,也是在【尚書】中多次出現的『俊德』。『克明德』即能夠彰明美德,也就是能夠發揚好的德行。『明德』不是一個詞,而是一個動賓式短語。在【大學】的思想範疇裏,在『明明德』的特定語言環境裏,『明德』的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它已經不再是動賓式名詞詞組,成了動賓式的名詞,不是一般性的名詞,而是賦予了特殊內容的哲學範疇,指的是天生的美德,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天性、良知。所謂『明明德』,就是要彰明人類這種天生的美德。如何彰明呢?【大學】緊接上文闡述說:『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用;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大學】的作者在這裏進行了正反兩個方面的論證,無論是由大至小還是由小至大,要『明明德』於天下必須經過八個層次,也就是所謂的『八條目』。由大至小,條目之間反映的是條件關係:平天下必先治國,治國必先齊家,齊家必先修身,修身必先正心,正心必先誠意,誠意必先致知,致知必先格物。由小至大,條目之間反映的是因果關係:格物而後知致,知致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條目之間脈絡清楚,無論是由大至小的條件關係,或者是由小至大的因果關係,剖析深刻,邏輯嚴密。然而它並非儒家固有的思想而是來自於【易經】和【易傳】。 我們首先來看『明德』。上面已經提到,『明德』在這裏是人天生的美德,也就是天性、良知,這個概念在【尚書】中,也就是在先王的典籍中,並不存在。孔子的言論集【論語】中雖然提到『性與天道』,但『性與天道』究竟是什麼,沒有回答。【論語・公治長】記子貢的話說:『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這話本來就有矛盾,夫子既然談了性與天道,以子貢之親近,又為何『不可得而聞也』呢?想必是壓根兒未曾談過。因為孔子根本沒有談論過性與天道,所以他的性與天道觀也就不為弟子所聞了。這也不足為怪,孔子及其所祖述的先王都只有簡單的天命觀,而沒有深入事物本質的性與天道觀。人們對性與天道的認識來源於【易經】,引伸發揮於【易傳】。 【周易・乾卦】:『乾,元亨利貞。』【彖傳】解釋說:『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又說:『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於是天的形成得到解釋:它是元氣積累所成,是乾道變化所至。【繫辭】補充解釋乾道的變化說:『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於是不僅有了頭上的天,而且有了腳下的地。然則乾道又是如何變化,造成萬物的呢?【繫辭】具體解釋說:『是故剛柔相摩,八卦相盪。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日月運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干知大始,坤作成物。』原來作成萬物的不僅是乾道,還有它的夥伴坤道,就像一男一女結合繁衍後代一樣。但乾坤畢竟不是雌雄二物,而是陰陽二性。二性相形才構成道,所以【繫辭】又說:『一陰一陽之謂道。』這道也就是天地開闢前的元氣,是孳生萬物的『乾元』。它是至善至美的,也是至大至剛的。因為它本身的至善至美,所以因它形成的萬物都是天造地設,至為精當的。人是萬物之一,所以人的本性是善良的,故【繫辭】接着又說:『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於是就有了人們的『性與天道』觀。【大學】的作者至於大學任務首位的『明明德』,就是要彰明這種繼『道』而來的人們善良的本性。 【大學】的作者是一位出色的善於吸取他人優長的高人,然而又是一位頗有門戶之見的傳統儒家。分明是汲取易學的思想,卻要托古立論,硬說是『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似乎這『明德』的概念自古就有的。為了證明這點,作者還在章末接連舉出三個例證:『康誥曰:「克明德」;太甲曰:「顧是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俊德」,皆自明也。』三個例證要說明什麼問題呢?作者總括說:『皆自明也』,說的是自我彰明,而並非在說『明德』,也就是說只解釋了『明明德』的第一個作動詞用的『明』字,而並未說明『明德』。既然連『明德』的內容尚未確立,彰明也就無從談起了。而且『太甲曰:顧是天之明命』並無彰明之義,可見作者是勉為其的。 至於『八條目』更非先王舊制。作者連勉強的例證也未能舉出。其實,探究事物的原微,發始於【易】。【易傳・繫辭】說:『夫【易】聖人之所以極深研幾也。』【易】才是『極深研幾』的學問。極深研幾,尋本探源,是需要功夫的,要持之以恆,日夜不懈,【周易】經文作了暗示。【乾】卦九三爻辭說:『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易傳・文言】托孔子解釋說:『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也。』知至至之,知終終之,就是『極深研幾』的具體化。因為有了『極深研幾』的思想,於是,有了『欲平天下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必齊其家,欲齊其家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必先誠意,欲誠其意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的極深研幾的論說。所以,【大學】三大綱領之首的『明明德』,不僅內容來自易學,其具體方法同樣來自易學。 再談綱領之二:在親(新)民。何謂新民?顧名思義,新民就是要刷新民眾的思想。【大學】的作者於此未作具體發揮,只引了幾段【尚書】和【詩經】的話作為例證:『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盤銘說的是貌新,是因洗澡引出的。康誥說的是人新,指的是對殷民的處置,帶有改造之意,【詩】所說的是政新,指的是文王興起的新政。三例說的都是一個『新』字,但三例並不說明先王就有改造社會、刷新民眾的思想,連最接近改造意義的康誥所謂的『作新民』,也不過是讓商朝的遺民能服從周人的統治,作周的順民,門庭改變罷了,並不帶有社會和人的思想的深層次的改變。真正鼓吹社會變革的思想,還是來自【周易】。這點我們在上章中已經論及,這裏需要補充的是關於【革】卦和【鼎】卦的內涵。【鼎】【革】兩卦雖然沒有任何明說除舊布新的文字,但它們的卦名和卦象卻明確地標榜着圖新棄舊,故【易傳・雜卦】一針見血地指出:『【革】去故也,【鼎】取新也。』所以,【大學】『在新民』的新,詞句雖然取自【詩】、【書】,但深層的思想仍然來源於【易】。 【大學】的所謂三大綱領,實際上只有兩條,第三條的『止於至善』是對『明明德』與『新民』的要求,這裏不加闡述。 來源:國學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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