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荫麟此论一出,很快获得了不少响应。1928年,天津《益世报・学术周刊》登载了一篇署名“绍来”、题为《整理古史应注意之条件――质顾颉刚的<古史辨>》的文章。作者在该文中严厉批评顾颉刚“专就《诗》《书》求证,已不免偏狭”,“此种毛病,在消极的否定的方面,尤其显著;因为假如说,凡《诗经》上不见的便不是战国以前的事,须具两个条件:(一)《诗经》是战国以前唯一的书籍,(二)《诗经》记载一切――至少是大半――古代史实。但是《诗经》不是战国以前唯一的书籍,也不能记载所有战国以前的史实呀!……因为战国以前的书决不止《诗经》、《尚书》(《尧典》《皋陶谟》在外),不能因此便推定尧舜是后人假造的呀!”[46] 1930年,梁园东也在《东方杂志》上发表了《古史辨的史学方法商榷》一文。在此文中,他同样也针对“古史辨派”的“默证法”强调:“绝不应只因为他所说的某时历史,不见于某时记载,就都认为是他的假造,是骗人的,这个‘辨伪的方法’,就离开历史的研究十万八千里了!”[47] 此后,徐旭生撰写《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一书时,也指出“古史辨派”研究方法的偏颇,“主要的就是太无限度地使用默证。这种方法就是因某书或今存某时代之书无某事之称述,遂断定某时代无此观念。……极端疑古学派的工作人对于载籍湮灭极多的时代,却广泛地使用默证,结果如何,可以预料”。[48] 与此同时,“史学二陈”也分别对“默证法”提出了批评。据周祖谟回顾,陈垣常对学生宣讲,判断要审慎,如研究讨论一事,在证据不足时,决不可妄下断语,要把“未见”与“未有”分别清楚,不能将“未见”误为“未有”。[49]而据罗香林回忆,陈寅恪也曾对他说:“凡前人对历史发展所流传下来的记载或追述,我们如果要证明它为‘有’,则比较容易;因为只要能够发现一二种别的记录以作旁证,就可以证明它为‘有’了。如果要证明它为‘无’,则委实不易,千万要小心从事。因为如你只查了一二种有关的文籍而不见其‘有’,那是还不能说定的;因为资料是很难齐全的,现有的文籍虽全查过了,安知尚有地下未发现或将发现的资料仍可证明其非‘无’呢?”[50] 总之,“古史辨派”的辨伪,无论是在范围和内容,还是理论与方法上,都带有很大的偏颇。同时也正因此,一度相当兴盛的疑古思潮开始逐渐消退。胡适在1933年便说:“怀疑的态度是值得提倡的,但在证据不充分时肯展缓判断(Suspension of judgement)的气度是更值得提倡的。”[51]次年,他更是通过撰写《说儒》一文,对旧作《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中的一些具体观点,做了较大修正。[52]对此,有论者即指出:《说儒》的出现是民国以来疑古风潮的一个大转变,“不但是胡适自己宣告脱离这股疑古的风潮,也是为整个疑古风潮的终止做了预先的宣告”。[53] 至于作为“古史辨派”灵魂人物的顾颉刚与钱玄同,他们二人在此期间的观点也有较大的转变。钱穆就观察到:顾颉刚在抗战时期主持齐鲁大学时,“实有另辟蹊径,重起垆灶之用心”;他还曾回忆:“闻钱玄同临亡,在病床亦有治学迷途之叹云。”[54]柳存仁在1940年10月所撰的《纪念钱玄同先生》一文中,更是针对“古史辨派”这种转变,系统总结说:“自从钱先生和其他的‘辨伪’的学者们的努力提倡研究古史以来,十余年间,古史的研究,因着参加者的进行方法和实际工作的不同,已经转变过好几次了,转变的途径是很自然的,就是,我们最初都是疑古的,由疑古进而释古,又由释古进而考古。”[55]显然,这一反思在某种意义上恰恰意味着“走出疑古时代”的开端。 综上所述,由于考据史学的局限,以及疑古思潮的偏颇,“整理国故运动”在建立中国现代学术新范式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某些严重的缺失。1922年8月28日,胡适曾在日记中感慨说:“现今的中国学术界真凋敝零落极了。旧式学者只剩王国维、罗振玉、叶德辉、章炳麟四人;其次则半新半旧的过渡学者,也只有梁启超和我们几个人。”[56]此处所谓“半新半旧”,说明胡适对“整理国故运动”的缺陷及其在中国现代学术转型中承担的过渡角色,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而这其中所反映出来的诸多问题,无疑更是值得我们今天加以深刻的思考和总结。(作者:卢毅) 来源:国学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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