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國除了在5月3日-6月19日進行了24場講座外,還接受了十多家媒體(如新華社、鳳凰衛視、鳳凰周刊、經濟觀察報、南方都市報、北京廣播電台、河南商報、湘聲報、卡塔爾半島電視台、美國彭博社等)的採訪。但一直沒有時間將採訪的文章放在博客上。下面是共識網的採訪文章:
http://www.21ccom.net/articles/zgyj/ggzhc/article_2012070262969.html 訪談時間:2012年5月15日上午 採訪嘉賓:易富賢,採訪人:楊傳銀、鄭子蒙 訪談地點:(Costa Coffee萬柳華聯店)
楊傳銀: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關注計劃生育的? 易富賢:我是湖南湘西的,父親今年90歲,他給我灌輸了比較系統的傳統生育文化,因此我本人是不希望只生一個孩子的。我出國的原因之一是既實現自己的生育意願,又不違背國家政策。但1999年出國後,發現所謂『中國人喜歡生孩子』其實是謬論,2000年開始關注中國人口問題。2002年進入婦產科領域後,發現不孕不育比例劇升,中國根本沒有必要實行計劃生育,從此開始系統研究中國人口政策。 楊傳銀:對計劃生育政策的批判一直存在,我們也注意到這個政策導致的問題也非常多。但這麼一個實施了三十多年的政策有沒有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呢? 易富賢:我覺得計劃生育對中國無功於當代,有害於千秋。 楊傳銀:那當初為何會出台這樣一個政策呢,而且還是作為基本國策? 易富賢:當時政策說當時中國人口已經達到了10億,糧食很短缺,很多人就以為貧困的原因是人口增加太多。當時為什麼人口會增加呢?主要是由於死亡率從1949年的20‰下降到1978年的6‰,嬰兒死亡率從解放前的200‰左右下降到1981年的35‰。1950年預期壽命只有35歲,1981年為68歲。可見,1949年後中國人口快速增加,更大程度是因為『死的少』,而不是『生的太多』。 經濟一直還沒發展起來,因為人口增長到經濟增長有一個滯後期,小孩成為生產者還有一段時間。 所以一方面壽命延長,另一方面經濟沒搞起來,所以很多人覺得是生得太多了,這是一個假象。當時就業也有問題,有人認為由於人口多就導致了就業壓力和失業問題。1959-1979年中國出生了5.3億人口,假如依照馬寅初的理論,只有2點幾億人出生,1959年以後的2/3人口都沒有機會出生的,中國目前就已經崩潰了。 楊傳銀:您在書中說,如果不實行計劃生育政策,人口未必會上升太多。依據是什麼呢? 易富賢:因為隨着經濟越發達,社會越發達,生育率就會下降。聯合國有一個指數,叫做人類發展指數,這個指數越高,社會越發達,生育率越低。中學女性毛入學率越高,生育率也越低。所以,假如中國不實行計劃生育的話,生育率也會下降。所謂『計劃生育少生4億、沒有計劃生育中國人口會達到17億』,是假定中國人口增速與印度同步,但中國社會發展水平超前印度十多年,教育水平更是遠遠超過印度,因此中國生育率下降肯定比印度要快,人口增速肯定遠比印度低。泰國對中國更有參照價值,社會發展水平跟中國差不多,教育水平比中國還要低一點;假如1973年中國也不實行計劃生育的話,人口增速最多與泰國同步,那麼中國現在也只有15.2億左右,人口結構將大為改善,我們的經濟實力和潛力就會大幅提高。 楊傳銀:政治體制改革未完成,社會保障也明顯不足,在這種情況下,假如沒有計生政策,會不會導致人口增長過快成為這個社會的負擔? 易富賢:中國目前即便停止計劃生育,如果沒有補償性出生高峰的話,生育率只能達到1.7,今後面臨的是人口迅速下降,不可能出現人口增長過快現象。傳統的家庭養老是Family security ,現代的社會養老是Social security,其實都是下一代養上一代。Family security延續了數千年;Social security目前只有六七十年歷史,就出問題了,因為它是大鍋飯。現在中國社會的養老還沒建起來,家庭養老也破壞了,將導致今後4億老人老無所養。
楊傳銀:最近您在【環球時報】發表的一篇文章,特別關注了『失獨家庭』的問題。 易富賢:最近我分析了一下,嚇了一跳,目前中國有一百多萬的『失獨家庭』,以後將達到一千多萬,對整個社會的影響是非常嚴重的。每個獨生子女家庭都是一個高風險家庭,小孩一出事,父母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所以對家庭的危險係數較大。 楊傳銀:總結一下,計劃生育政策在中國有哪幾個方面的影響? 易富賢:一個是老齡化,老無所養,對社會穩定的影響是比較大的。一個是經濟衰退,因為勞動力短缺,老年撫養比增高,導致中國經濟增長跳躍性下降。 還有一個是就業問題,計劃生育導致了高就業壓力。其他國家平均是兩個人口提供一個就業機會,也就是勞動力占總人口的比例為50%左右。但是中國因為計劃生育減少了生育,勞動力占總人口比例為61.4%。假如中國目前13億人口的市場只能提供6.5個就業機會,但中國目前有8億勞動力,額外過剩了1.5億勞動力。中國目前是靠國際市場來給中國提供就業機會的。但這種外向型經濟模式即將走到盡頭:1、中國年輕勞動力減少後,國際投資就會減少,給中國提供的就業機會也會減少;2、印度勞動力增加,很多國際企業就會轉移到印度;3、發達國家由於老年化,購買力下降,也導致國際市場萎縮;4、發達國家將保護本國製造業。所以今後中國將出現高失業勞動力的就業將出現很大問題。 另外還有一個光棍危機。雖然1980年出台獨生子女政策後,中國就出現出生性別比失衡,但由於婚姻時間有滯後期,光棍問題到2013年才開始顯露出來。今後將有四千萬光棍。 四千萬光棍,上千萬失獨家庭,四億老無所養的老人,可能威脅社會穩定。
廢除計生政策的難點:計生系統利益鏈
楊傳銀:您在演講中提到,今後鼓勵生育會非常艱巨。您覺得破除計劃生育政策的難點在哪兒? 易富賢:中國的社會發展水平、教育水平、收入水平決定了今後生育率將很低,尤其是中華生育文化已經破壞的差不多了。停止計劃生育的難點,一方面是決策層的思維觀念問題,因為決策層總覺得中國人口問題太嚴重了,一出問題就想到人口太多了。溫家寶總理代表了中國官方的普遍心態,他在哈佛的講演中說中國13億人口,任何一個小問題乘以13億,都是一個大問題;任何一個大成就,除以13億都是一個小成就。所以,必須堅持計劃生育政策不動搖,這個觀念在決策層的腦海里根深蒂固。(一些)知識精英也有這個想法,比如感覺北京人口太多了,如果少一點就好了,不擁擠,他沒有想到北京的活力剛好是不斷湧入的勞動力推動的。所以這是觀念問題。 還有一個是計生委的利益集團和人口學界的利益集團。對計生委來說有一個飯碗的問題,不搞的話,他的飯碗就沒有了;對人口學界的話,也涉及到切身利益問題。人口學界一輩子的理論就是控制人口的,你說他們的理論是錯誤的,他們肯定不願意承認,他們必然會用錯誤的理論不斷掩飾他過去錯誤的理論。但如果他們的理論能夠持續發展,國家民族就不能持續發展了。 楊傳銀:昨天【中國經濟周刊】報道了一個關於超生罰款的消息,說全國每年『超生罰款』金額可能超200億元,但是這些錢的去向從不公開,成了謎。 易富賢:這個也無法公開,因為錢到哪裡去了,國家也不知道,國務院財政部也不知道,因為這個錢是隱性的。計劃生育罰款,灰色空間很大,地方政府自主權也很大,所以罰多少誰也不知道,給國家財政多少,可能比例也很低。有暴利就必然有暴力,強盜都要該行當計生幹部了,所以計劃生育一般都很殘酷。 楊傳銀:最近我聽說山東一些鄉鎮為了解決計劃生育,在各村攤派任務,指標是人民幣,很多村子都攤上了幾十萬的罰款任務。 易富賢:所以地方政府也非常積極。以前農民要交農業稅,現在農業稅沒有了,很多費用也沒有了。計劃生育是基本國策,怎麼罰款都沒問題,罰其他的款可能增加農民負擔,上面還有意見;抓計劃生育不但能夠獲得利益,而且還可以往上爬。並且計劃生育作為基本國策,是一票否決制,對官員有威脅,因為在其他工作幹得很好的,如果計劃生育抓得不好的話,一票否決制把官員否決掉了。這種一票否決制導致基本國策綁架了中國所有的公務員,很多官員都是抓計劃生育而晉升的,這也是一個阻力。 楊傳銀:現在通過計劃生育政策已經形成了自上而下的利益關係網,而且也一度被列為討論禁區。 易富賢:我覺得從國家角度出發,這個已經到了必須談的地步了。以前人口問題還沒有出現,為了穩定計劃生育理論的正確性,你可以掩蓋。問題是現在計劃生育已經威脅到國家安全、經濟安全、國防安全和社會穩定,繼續掩蓋的話有點鴕鳥心態,我覺得國家現在應該公開討論這個問題,有錯必改。如果再為了面子問題,今后里子都將沒有。現在民眾和知識界都質疑計劃生育政策,並且已經達成了全民共識。2003年哈佛的一位華人教授(以前也是中國科大的教師)在網上看到我的文章後,最開始的想法是:這個湖南人思想怎麼還這麼落後,還在反對計劃生育。但看完文章後馬上就支持我,與我聯繫。我說,其他人需要我反覆遊說才能轉變觀點,你怎麼馬上轉變觀念。他認為支持我的有兩個群體,一個是草根,因為接地氣,有切身利益;另一個群體是像他這樣的高端知識分子,因為明白事理,一點就通,但這個群體的人很少。而那些中高層知識階層是最難被說服的,一方面是書呆子氣濃,受多年的洗腦後觀念很難轉變;一方面這些人還非常傲慢。 看來確實如此,停止計劃生育的思潮是自下而上的,從草根到知識精英再到政治精英。我早期的支持者主要是草根群體,民間力量在2006年就已經在停止計劃生育上達成共識了,知識精英是去年(2011年)才開始達成全面共識的。現在要往上,在政治精英和決策層達成共識就好了。
從生育權這一點就應該否定計劃生育
楊傳銀:似乎計劃生育本不該作為一個政策議題,生育權是基本人權問題。 易富賢:對,從生育權這一點就應該否定計劃生育。張英洪在【大國空巢】書評(後面沒有發出來)中說『易富賢曾深刻指出,跟強盜說人權是沒有用的。』其實類似這句話最開始是我爺爺說的,當時湘西匪患很厲害,但是我爺爺卻能用土匪聽的懂的的樸素觀點說服土匪釋放人質,而那些讀書人卻不能說服土匪。我為什麼談人權問題比較少?因為在人口問題上,政治精英和知識精英陷入了一個緊急避險理論圈套:人口爆炸、資源危機、環境危機、全球變暖,國家都要崩潰了,世界要爆炸了,地球都快毀滅了,糧食等資源也沒有了,還談什麼人權問題。就好像船馬上就要沉了,你還談什麼人權和價值尊嚴?緊急避險的理論枷鎖已經牢牢地套住了中國知識精英的思想,連一些知名的學者也認為計劃生育雖然侵犯了人權,但兩害相權取其輕,『中國實行計劃生育是不得已的選擇』。那麼如果用『生育權是基本人權』去呼籲停止計劃生育,是沒有多大效果的。必須用『事實判斷』摧毀計劃生育緊急避險的理論枷鎖,破解民眾的心魔,讓他們知道是『利害』,不是『兩害』,才能重建大眾的價值判斷,重建生命人倫底線,喚醒民眾被計劃生育理論所近乎泯滅了的人性。從策略方面,我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但也有一些人會在戰場已經長出鮮花的時候,指責我哪一槍打歪了,哪一棒力度不夠。 楊傳銀:搞計劃生育有點釜底抽薪的感覺。 易富賢:這是文化意義的釜底抽薪。中國古代知道頭上三尺有神靈,士大夫有一個道德倫理底線,『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西方國家也有一個宗教底線問題,世界再爆炸,再滅亡,小孩子的生命權我還是要保護的。但經過五四運動以來幾十年宣傳(尤其是三十多年計劃生育理論的洗腦)之後,把中國知識精英(無論是左派還是自由派)的人倫底線破壞了,道德能力也沒有了。一旦突破了底線,就只剩下功利主義了,什麼事情都能幹出來的,資源等有問題,就計劃生育,對孩子下手;在古代餓死也不幹這個事情的。古代政府再怎麼獨裁再怎麼殘暴,也不能管到老百姓家裡;現在不但管到家裡來了,還將手伸進了老百姓的身體裡了。可以說,計劃生育反映出幾代中國知識精英和政治精英的短視、膽怯和偽善。這點我非常敬佩茅于軾老師。2004年,我給很多社會賢達寫信,當時他們都還不支持我,他們也講計劃生育不對,但考慮到糧食、就業等問題,不計劃生育也不行,因此『我還是不能支持你』。茅于軾說我支持你。茅老這個年齡的人接受了中國傳統的道德倫理熏導,能堅持道德人倫底線。我父親九十歲了,雖然只是是湘西一個農民,但他也有這種道德底線。七十多歲的葉廷芳教授也有這種道德底線。而更年輕一代,包括現在的執政一代,很多人就缺乏這種道德底線了。 楊傳銀:講到底線問題,知識界在這一點上可能要比政府做得好得多,在具體執法過程中,政府中一些人的做法非常不人道。 易富賢:對基層來說,抓計劃生育有利可圖,各種利益造成基層地方政府對計劃生育特別熱衷。而如果抓計劃生育不得力,反而要遭到一票否決。對基層官員來說,既無道德底線,也無政策底線,可以一味胡來。 楊傳銀:在這一點上,可能要比媒體特別關注的強拆問題還要嚴重。 易富賢:其實三十多年前就已經開始了強拆,但強拆的不是成人的房子,而是胎兒的房子(母親的子宮)。胎兒無力保護房子,三十多年來也沒有幾個知識精英願意站出來幫孩子說話。現在成人的房子被強拆,才有人站出來說話。可以說,計劃生育是中國幾代知識精英的恥辱。 楊傳銀:放開計劃生育政策後會不會出現補償性生育高峰? 易富賢:根據中國社會發展水平、教育水平和收入水平判斷,停止計劃生育後中國的生育率(婦女人均生孩子數)也只能回升到1.7左右,今後還會沿着韓國、台灣地區的老路繼續下降;而中國需要在2.3左右才能維持人口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停止計劃生育,如果出現一個補償性出生高峰,對中國是一件極大的好事。就像有春夏秋冬一樣,縱觀人類歷史,出生也從來就不是平穩的。出生高峰往往導致此後的經濟繁榮。戰後法國年出生人口是戰前2.18倍,德國是戰前的1.75倍。二戰後西方國家的嬰兒潮奠定了他們幾十年的經濟繁榮。中國停止計劃生育如果年出生人口增加1.7倍,由2010年的1300多萬增加到2400萬,還達不到1990年的水平(2800萬),更達不到印度近年水平(2700多萬)。就近期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對長遠來說卻將是中國經濟的救命稻草。我擔心的是,由於生育意願的下降,停止計劃生育後的補償性高峰不夠大,不足以挽救中國今後的經濟。 楊傳銀:現在農村地區很多地方的牆上都是計劃生育的宣傳標語,而且都是強制性的。比如『該扎不扎,見了就抓。』、『見證懷孕,持證生育!』等等。 易富賢:一方面標語很強硬,另一方面農村幾乎沒有育齡婦女了,因為都進城了。農村都已經空了,成了老弱病殘的基地。 楊傳銀:大部分都外出打工了。 易富賢:對,主要是打工。因為農村城市化,農民要尋求機會,進城的農民生育率也很低,因為他的生活壓力很大也不要生孩子,他們工資水平低,住房壓力、小孩入學壓力也比較大。農村人現在很多也不願意生二胎,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楊傳銀:人口的流動對地方發展也有很大的關係。 易富賢:我比較了人口流動與區域經濟有非常大的關係,改革開放後人口都往沿海的珠三角、長三角流動,人口流入都導致經濟繁榮。比如廣東,1978年只占全國經濟的5.1%,但改革開放後,全國年輕勞動力不斷湧入,廣東經濟占全國比例增加到2005年的12.2%,廣東經濟占全國比例與年輕勞動力占全國比例是一致的。2005年後勞動力開始回流內地,廣東經濟占全國比例也開始下降,2010年降低到11.46%。上海和浙江也是一樣的,經濟占全國在2005年之後開始下降。現在廣東提出騰籠換鳥,但鳥往內地跑了,廣東騰的將是一個空籠。所以,從歷史角度看,廣東經濟占全國比例,達到幾千年來的頂峰,以後會不斷下降。 楊傳銀:他們在做一個所謂的產業升級,轉移勞動密集型產業。 易富賢:產業升級應該是自動升級,並且升級也得靠年輕的智力和體力,人為升級,將勞動力轉移走了,靠什麼來升級? 楊傳銀:有一點運動式的轉移。 易富賢:對。其實跟日本一樣,產業轉型不是想轉就轉的,人口老化到一定程度根本是轉不過來。目前廣東的人口結構比較年輕,因為外地的年輕人口的流入。但是,假如廣東一騰籠,來自內地的年輕人一走,人口老齡化比例就會相對提高。單靠本地的勞動力,廣東不可能完成產業升級的。因此廣東應該『騰籠不趕鳥』,在產業升級的同時,要儘量留住勞動力資源。能否遏止勞動力的內流將決定廣東今後的經濟前景。
國外生育政策與人口結構
楊傳銀:其他國家有沒有像中國這樣強制推行計劃生育的? 易富賢:沒有像中國這麼強制的。比如日本在明治維新後,鼓勵生育,出生人口攀升,也導致其後勞動力增加和綜合國力提升。1949年後轉而提倡少生,出生人口下降,導致1995年後勞動力下降和國力下降。日本現在已經後悔莫及。台灣、韓國、新加坡也是在上世紀60年代,受國際社會的誤導提倡只生兩個孩子,隨着經濟發展,生育率快速下降。1980年代後相繼鼓勵生育,但難阻生育率劇降。伊朗於1989年提倡二胎,最多三胎,生育率劇降;2005年鼓勵生育,生育率未見上升。這些地區因曾『提倡二胎』而後悔莫及,中國為什麼還要沿着他們幾十年前的錯路走? 楊傳銀:您常居美國,美國人口政策上有哪些經驗值得我們借鑑的? 易富賢:美國是比較軟性的鼓勵生育,物質上、文化上的力度其實都很大。中國應該系統研究。 楊傳銀:它的人口結構怎麼樣? 易富賢:美國的人口結構在發達國家是最好的,今後人口結構也將遠比中國要好。但美國鼓勵措施也存在隱患,比如目前有40%的孩子是未婚婦女生的。而法國、瑞典情況更為嚴重,孩子中的50%-55%是未婚婦女生的。西方福利制度是納稅人承擔『公共父親』的義務養育孩子,又承擔『公共兒女』的義務扶養老人,是『不親其親』、『不子其子』,這種不符合『本能』的養幼和養老的大鍋飯既養不好幼,今後也養不好老,今後必將陷入『老年福利』和『兒童福利』的衝突陷阱。現在美國鼓勵生育的措施是儘量往家庭方面轉移,遏制單身母親比例的增加,鼓勵結婚的夫婦生孩子。所以美國單身母親的日子就沒有法國和瑞典那麼好過了。 楊傳銀:美國現在的鼓勵政策效果怎麼樣? 易富賢:效果可以。發達國家每一個婦女生2.1個孩子才能保持人口不增加也不減少,美國剛好是世界大國中唯一保持生育率的一個國家。美國的保險政策,一個人的保險交一點錢,比如交40塊錢,一家人的保險就增加一點點,就是60塊,你沒有孩子也交那麼多錢,一個孩子、兩個孩子、四個孩子都交那麼多錢。比如游泳池也是按家庭收費的。這在一定程度上都是體現了鼓勵家庭生育。 楊傳銀:在美國,白人和其他種族的生育率差別大麼? 易富賢:根據2009年的資料,美國全國生育率為2.002,其中白人生育率為1.83(也比歐洲好一點),拉美裔生育率為2.53,黑人生育率在2.05(稍低於更替水平2.1),亞裔和太平洋島民的生育率為1.74。由於『亞裔和太平洋島民』這一欄的族群很多,各族群生育率差別很大,我估計其中華人、日裔、韓裔的生育率應該在全美國是最低的。 楊傳銀:為什麼? 易富賢:因為我們的生育文化已經被破壞了,我們已經沒有生育文化了,以前中華文化是最強大的生育文化,但是經過現代化過程,都是在走着西方國家的老路子,我們的文化傳統被現代經濟體系已經破壞得差不多了。現代經濟體系是西方國家建立的,經濟、文化、制度設計都是與西方國家的傳統相銜接的,所以他們的生育率比較高。比如西方有禮拜天,它的制度安排、時間安排都與它的傳統文化相銜接的,而我們清明節、中元節連假都沒有的。現在經濟體系衝擊最大的就是中華傳統生育文化。我們傳統生育文化的核心是養兒防老、祖宗崇拜,但現在社會養老把這根線斬斷了。
觀點交鋒:話語權與道德底線 楊傳銀:目前國內針對計劃生育政策的聲音比較多,比如蔡昉…… 易富賢:我和蔡昉的觀點有本質上的差別,他是主流人口學家。2004年出現民工荒,他認為勞動力人口不會短缺,民工荒是結構性、暫時性的;當時我就認為這是年輕勞動力數量的下降。因為後來發現年輕勞動力確實是在下降,蔡昉也修改了他的觀點,但是他又引進了一個劉易斯拐點理論來解釋勞動力短缺。我發表過文章專門批他的劉易斯拐點理論。但是由於蔡昉是社科院人口所所長,是全國人大常委,所以他的影響力很大,目前中國經濟學界、人口學界、決策界都被他的劉易斯拐點所誤導,都認為他的理論如何正確,中國經濟沒有問題,還有出現無限的第二次人口紅利,中國經濟會非常樂觀。 蔡昉的觀點雖然是錯誤的,但他的話語權很大。與李小平、翟振武等人口學家不同,蔡昉是『善變』的,能不斷『修正』自己的觀點,雖然新觀點仍然是錯誤的,但是他每次都能站在話語權的制高點。比如他說只有經過劉易斯拐點才能進入發達經濟行列,中國目前勞動力短缺是好事。我分析認為劉易斯拐點根本沒有實際價值,只有理論價值。蔡昉自己也承認只有日本、韓國、台灣有劉易斯拐點。其實日、韓、台之所有出現所謂的劉易斯拐點,是因為這三個地區曾經實行過家庭計劃(軟性計劃生育),否則也不會出現劉易斯拐點。並且中國與日、韓、台情況還大不一樣,他們在出現劉易斯拐點時,無論年輕勞動力還是總勞動力都還在增加;而中國20-39歲年輕勞動力在2002年之後將開始負增長,15-64歲總勞動力也將在2013年開始負增長。中國大陸的社會發展水平比台灣、韓國落後20年,但總勞動力負增長時間比台灣、韓國還要早三年。中國現在勞動短缺是勞動力數量的下降,根本不是他們所說的劉易斯拐點。 楊傳銀:勞動力的減少與計劃生育政策有直接關係。 易富賢:當然了。計劃生育減少了兩億人口,必然導致勞動力減少。中國15-64歲的總勞動力2012年達到頂峰,從2013年開始下降,對經濟的影響非常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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