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之秋:道家 秋天是一個矛盾的季節。收穫和失去、成功和無奈糾纏在一起,無法分開。從【詩經】和【楚辭】的時代開始,中國的詩人們就有悲秋的傳統。秋風掃落葉的蕭瑟難免讓人產生『悲哉,秋之爲氣也』的感嘆,這多少會沖淡些收穫帶給人們的快樂。秋天的心情可以用由秋和心所組成的『愁』字來表現,這是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不是簡單的喜怒哀樂,更像是五味雜陳。辛棄疾曾經寫過一首關於『愁』的著名詩詞: 少年不知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爲賦新詞強說愁。 老來識得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在他看來,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總是希望把自己裝扮得比較深沉,無事覓閒愁。飽經風霜的長者卻在無言中品嘗著它難言的味道。 沒有錯,秋天也是一個成熟的季節。春天開放的花朵未必就能夠在秋天結下果實,就如同我們未必可以實現青春時期的理想。成功或者失敗的經歷不斷地刺激和改變著我們的心靈,激情褪去之後,留下的更多是清醒和淡定。『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給這個世界帶來另外的一種美,那就是成熟。成熟當然意味著成長和反省,尤其是對於春天和夏天的反省。在我看來,道家是最能夠體現秋天精神的學派。這個主要由老子和莊子代表的傳統與儒家之間的對話始終沒有停止過。如果說【論語】氣溫,那麼閱讀【老子】和【莊子】的感覺一定是清冷的。初讀到『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時,那種涼意會透到生命深處。作爲孔子的老師之一,一個在權力世界生存了數十年的智者,老子爲什麼會拒絕仁愛,特別是仁愛的政治?而莊子更通過『與其相濡以沫,相橐允蝗縵嗤誚保顏庵痔卻嬌砝納釷瀾紜 這就牽涉到愛本身的矛盾。愛如同是一團火,在給我們溫暖的同時,卻也有可能帶來不便甚至是傷害。如前所述,愛的前提是普遍人性,可是如果普遍人性不存在,人和人之間無法理解,那麼愛幾乎就變得不可能如其所願望的那麼美好。【莊子・秋水】所記莊子和惠子的一段辯論是膾炙人口的: 莊子與惠子游於濠梁之上。莊子曰:『┯慍鯰未尤藎怯闃忠病!被葑釉唬骸白臃怯悖倉闃鄭俊弊釉唬骸白臃俏遙倉也恢闃鄭俊被葑釉唬骸拔曳親櫻灘恢右櫻蛔庸譚怯鬩玻又恢闃秩櫻 通過『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我們可以知道辯論的雙方都堅持著一個共同的信念,即人和人之間根本上的不相知。這使愛充滿著不可預知的危險。我們再來看一個莊子【至樂】篇的寓言: 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爲樂,具太牢以爲膳。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 當魯侯以自己喜歡的方式表達對鳥的愛時,他完全沒有料到那個悲劇的結局。一個人的愛竟然讓另外一個人充滿了憂傷和恐懼,直至死亡,這固然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卻是世界的真實。莊子在【齊物論】中不斷敘述著物無同是,意味著我們不可能在差異的個體之間發現普遍之物。因此,當在愛的名義之下把適用於某一或某些個體的價值和秩序強加於另外的個體時,悲劇就不可避免。在著名的混沌寓言中,莊子表達的是同樣的看法。南帝和北帝爲了報答中央之帝混沌的善意,按照自身的形象鑿出七竅而致其死亡。 在對魯侯養鳥悲劇的反省中,莊子提出了兩種不同的養鳥方式。一種是『以己養養鳥』,另一種是『以鳥養養鳥』。區分兩種方式的關鍵在於是從『己』出發,還是從『鳥』出發。或者在更一般的意義上,是從自我出發,還是從對方和世界出發。從自我出發,可能的陷阱是以己度人,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他人,並製造悲劇。此即老子所說的『正復爲奇,善復爲妖』。比較之下,從對方和世界出發的意義就顯示了出來。如果我們真地愛我之外的存在,最好的方法也許是『順其自然』,而不是任何名義下的強人從己。 在此,我們很容易可以接觸到作爲道家核心觀念的自然和無爲。簡單地說,無爲是權力的自我節制,而自然是建立在權力節制基礎之上的百姓的自主和自治。道家充分地意識到,權力任何有心的干涉未必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因此,對於百姓和世界的最好策略是尊重、順應,而不是改變。通過反省儒家愛的哲學,道家更傾向於一種不干涉主義的態度,從積極的方面來說,這種態度更多地體現爲與愛相對的寬容。我們來閱讀一下老子如下的一段話: 聖人恆無心,以百姓心爲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聖人在天下,歙歙焉爲天下渾其心。 寬容是承認和接納與自己不同的想法及存在,與現實的君主經常把一己之心強加給這個世界,從而以己心爲百姓心不同,聖人在永恆的無心中接納百姓之心成爲自己之心,使他者的生命得以呈現。在此前提之下,建立在己心基礎上的善與不善、信與不信等區別都消失了,當然更沒有什麼所謂善者和不善者、信者和不信者。『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的說法並不能完全從字面上來理解,這不是對不善者的善待,而是對善和不善人爲區分的拒絕。在究竟的意義上,善與不善以及信與不信不過是我們基於某種立場強加給世界的東西,與世界本身無關。真正的事物並無所謂善和不善、信與不信,它們是無名的混沌。很顯然,老子並不希望君主按照自己的意志來規範或者塑造世界,當然更不希望以己見撕裂這個世界。所以他拒絕任何根據自我的標準來分裂混沌的做法,無論這個自我是多麼偉大、想法是如何崇高。如果『偉大』和『崇高』對於這個世界而言是外在的,那麼它就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 來源:光明日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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