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學者汪宏華新解蘇詞,他認為【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不只有詞學之技、文學之美,更有哲學之道與政治之新。為讓皇上少受干擾,進一步看清改革派的本質,蘇軾毅然從充滿派系爭鬥的朝廷下到京城,再到外地。他在孤獨中徹悟,封建制度是人性弱點的產物,必須重新修身,以科學的眼光克服人性在時間上的短視,以民主的胸襟克服人性在空間上的自私,才能真正治國平天下,建立永沐嬋娟、共沐嬋娟的理想社會。蘇軾不是真正的保守派,其穎悟水平比改革派范仲淹還要高遠,直通啟蒙時代。汪宏華的原文如下: 一、『明月』蘊含三重意境和周期,蘇軾提出以科學民主克服人性弱點 首先來探討『明月』和『明月幾時有』的涵義,綜合全詞可推:第一,『明月』是指晴月、圓月,作者之所以發問,是因為中秋上半夜飲酒時月亮尚在雲中,並且稍有殘缺;第二,『明月』是隱喻明君,作者回憶當年與兄弟一起喝酒時,朝廷充滿派系爭鬥,浮雲蔽日,所以又說『兼懷子由』;第三,『明月』是指月亮這一廣義的事物,作者追問『今夕是何年』,是設想自己退回到了月亮未誕生之前的夢寐時代。 以上三重內涵分別對應三個時間周期,漸次擴大: 其一,寫了中秋節一個晚上的月亮變化。上半夜作者與友人相聚歡飲,酩酊大醉,飄飄若仙,但美中不足的是月色晦暗清冷,月形也不是很圓;下半夜回到家中,孤寂惆悵,輾轉難眠,但月亮不期然『轉朱閣,低綺戶』,衝出雲層變得格外皎潔而又圓盈了(十五的月亮確乎是越到深夜越圓,十六凌晨為甚)。對此,作者先是認為月亮太冷酷,不近人情,不助人興,轉而意識到它不是人的陪襯,不會迎合人的喜惡,遵循的是天地人之間整體的平衡法則,月之晴圓與人之歡合自古難以兩全,天地至公! 作者仍未停留於這種認識,繼續轉折,繼續提升,認為人來自天(如『我欲乘風歸去』)又高於天,擁有超越於萬物之上的智慧與包容心。一個人只要不斷發揮想象,自我拓展,便能做到吞吐宇宙、包羅萬象,甚至永沐嬋娟。注意,『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提出的是時間和空間兩方面的擴展,時間上要求人們耐心等待,正確認識月亮的陰晴圓缺周期,謀求長遠利益,以彼時之樂為此時之樂;空間上要求無私分享,正確認識月亮照射的普遍性和公平性,謀求整體利益,以他人之樂為自己之樂。如此,我們就不會傷感一時一地的得失了,『此事古難全』的缺憾就解構了。【明月幾時有】原來還是一首充滿人文精神與辯證思想的哲理詞。蘇軾的這種思維模式在【題西林壁】中也有表現,它採用了長、寬、高和距離四個空間維度剖析(嚴格說,遠近是透視距離,不能算一個空間維度)。該詩的深層用意是勸人不要陷入寺院式的坐井觀天(一維)與虛空冥想(無維),必須走出去全面探知事物的真面目。現代物理學告訴我們,認識事物的維度越多,越接近於事實與真理。 其二,寫自己與兄弟蘇轍分別前後的君王變化。此前,很多人認為,這首詞表現了蘇軾的矛盾思想,一方面希冀重返汴京,一方面消極避世,在進退之間徘徊糾結。其實不然,蘇軾對君王的評價絲毫不帶主觀性,也不認為自己的遷貶與寵辱有關,相反,他以為七年前與兄弟在汴京聚會狂歡時,皇帝並不是很開明,如月在雲中;朝廷也並不是很溫暖,如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因此,蘇軾才毅然作出了一退再退的決定,請求外放地方為官(從『我欲乘風歸去』又可推,他最初是在天宮即朝廷為官)。當他離開汴京,通判杭州,再調知山東密州後,果然就感受到了皇帝與朝廷的光亮,頓然苦中生樂。 那麼,作者為什麼要反向選擇?同一個皇帝宋神宗又緣何忽明忽暗呢?一是宋神宗批准了他離京外放的請求,知臣愛臣;更重要的是蘇軾乃大儒士、保守派,秉持『尊主澤民』的儒家理念,他認為皇帝本身並不存在明暗問題,是主政的王安石等改革派浮雲蔽月了,將朝廷攪合成陰冷的寒宮了。作者退避既便可讓皇上少受干擾,看清改革派的本性。隨着改革派逐步被壓制、罷黜,朝廷恢復寧靜,皇帝也就像月亮似地重現光明了。 當然,皇帝也不是天生的完人,他也有一個成長的過程,這場運動就讓他經受磨練,日臻完美了,就像是中秋下半夜的圓月。這裡,月亮的陰晴變化是權臣製造,圓缺則是皇帝本身的問題。 既然蘇東坡的外放是出於自願,之後又取得了預期的成效,他就不應有什麼政治上的失落。他輾轉反側只是因為自從離開帝都,就不曾與賢弟蘇轍謀面共敘手足情了(此時蘇轍任河南推官)。但這也難不倒蘇東坡,他立即想出了解決忠孝矛盾的方案――兄弟倆長久共嬋娟,千里共嬋娟。只要有嬋娟就好,只要有明君就好,其它代價都無足掛齒!實際上蘇軾收穫了四全齊美,個人的境界提升了,兄弟的情誼加深了,朝廷的爭吵平靜了,君王的眼睛明亮了。如此地獄,我不下誰下?(該詞分出三界,朝廷為天宮,京城為人間,外地為地獄。) 至此,我們可以發現保守派和改革派存在這樣的差別:保守派往往忠君,認為旁人不必對君王和社會制度指手畫腳,他們自身具備持續改進的力量和周期,如同月亮由虧轉盈,作為大臣只須整頓吏治,照章辦事,即可重振朝綱――君有為,臣無為;改革派則認為國家衰敗的根源在於皇帝昏庸、制度陳腐,朝臣必須強力干政,革新舊制,方可與時俱進,勵精圖治――君無為,臣有為。 歷史上的改革派為什麼總是難獲成功?因為他們損害君王利益,讓利於民,卻又夢想得到君王的支持。這就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改革失敗,二是改革演變成造反,推翻舊王朝。開國君主可謂是成功的改革家,但他們一旦取得成功就會拋棄當初漂亮的口號,仍舊撿起最能籠絡人心的儒家思想和最能保護自家利益的封建制度。如此換湯不換藥的改革或改朝,真是不如不改,老百姓遭殃。蘇軾以為其根本是人性的弱點在作祟,中國人需要重新修身,克服時間上的短視與空間上的自私,才能真正治國平天下。如何克服?蘇軾說,要像認識月亮的陰晴圓缺一樣,認識事物的發展周期或規律,放開眼量;要像月光普灑人間一樣,廣博公正地對待每一位國民,放開心量。翻譯成現在的話,就是用科學改變短視,用民主改變自私。原來,蘇先生既非愚忠,亦非腐儒,他早在11世紀就從時空兩個維度推導出了賽先生和德先生。唐宋真不愧是中國的清明盛世,李白以酒為媒提出文藝復興(【將進酒】),蘇軾則從月亮感悟到了思想啟蒙。看來法國學者謝和耐大膽提出的――『在宋代尤其是13世紀,透出了中國的近代曙光』,還是過于謹慎了。 其三,寫了月亮這一自然物的有無變化,周期大到億萬年。作者表現出了探索天體和宇宙起源的科學好奇心,但顯然只是用作虛托,使詩詞增添神話與浪漫色彩,不是其本意,無需多論。 來源:中國新聞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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