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上海的詩歌少年班
沈宏非離開上海後,在暨南大學另立詩社,但不久後也不寫詩了。『寫詩是為追女孩,追到之後就不寫了。』 本刊記者/楊敏 多年以後,在生活的詩意一點一點被現實擠壓的日子裏,上海電視台紀實頻道的編導舒曼總會想起當年王小龍對他們說的那句話:『你們以後可能成不了詩人,也不寫詩,但只要你們還愛着詩。』 那是1980年,在上海市青年宮舉辦的上海中學生詩歌講習班上,王小龍所說。 當年在青年宮跟着王小龍寫詩的另一個詩歌少年沈宏非也沒有成為詩人,而成了美食專欄作家,新近在【舌尖上的中國】中擔任了總顧問。 但他也時而會想起當年:『在那些夜晚,每當理想與現實衝突,也就是「世界很大還是心很小」的糾結到難分難解之際,王老師便會憤世嫉俗地拍案而起,揮手往虛空中一指,大喝一聲:「你們以為這裏是啥地方?搞清楚,此地是「大世界」(上海青年宮所在地)!』 2012年7月下旬的一個晚上,在上海話劇中心對面的馬裏昂巴咖啡館,【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見到了王小龍。50多歲的他挎一單肩包推門進來,表情有點嚴肅,似乎一天下來腦子裏沉積的各種信息還在消化之中。簡單寒暄後,他隨口問道:『非非』(沈宏非)還沒來? 這個80年代上海詩歌圈裏的傳奇人物,現在是上海電視台的紀錄片導演,也是國內多年來堅持紀錄片創作的少數人之一。 瘋狂補課的年代 將自己親近的西方現代派大師的詩歌傳遞給年輕、有才華的中學生,是王小龍想辦中學生詩歌講習班的重要原因。 王小龍自文革後期開始寫詩,後來中學畢業,進了上海造紙機械廠當了一名普通工人,寫文革式的『革命』詩歌在廠裏寫出了名,因而他戲稱自己是『從假嗓子開始唱歌』。 他最早接觸到西方現代派文學,是在文學雜誌上,如【外國文藝】刊登的王道乾翻譯的瑪格麗特・杜拉斯的【琴聲如訴】,【世界文學】介紹的希臘諾貝爾文學獎詩人埃利蒂斯,【外國文藝】推介的川端康成、馬爾克斯、艾略特和法國現代詩人的作品。 在王小龍看來,從70年代末開始,中國進入了一個瘋狂補課的年代。 『今天如果有一個人跑到你面前說他是80年代就寫作的,你一定不能小看他。因為80年代,西方的書每出來一本,大家都看的。比如說,我剛說蘇聯作家阿斯塔菲耶夫的【魚王】「真他媽好」,過兩天劉醒龍就寫了一篇文章,說我們過早地拋棄了蘇聯小說,其中有一篇【魚王】。』王小龍說,『那時候如果有一個人某一天突然詩風大變,或者下一篇小說「咦,不太一樣」,我們通常就知道,哦,你最近在看什麼書。』 沈宏非接過王小龍的話頭說:『80年代,大家的知識譜系是一樣的。』 姍姍來遲的沈宏非穿黑色中式大褂,留着一小撮山羊須,眼裏有精亮的光。他淡定地坐下,將枱燈燈罩放下來,讓光線變得柔和。 1978年,王小龍調到了團市委所屬的上海青年宮,任文藝幹事。『好為人師』的他,得以把自己的想法付諸實踐。他很清楚,詩歌班的大部分人這輩子都不會去寫詩,但是,他們至少接觸過,這就會不一樣。遇到好詩,他們會拿起來讀讀。 1979年,他向領導建議,組建青年宮詩歌小組,很快獲得同意。 1980年11月,他又提出,以青年宮的名義,與上海市作協所屬的文學雜誌【萌芽】合作,舉辦一個上海市中學生詩歌講習班。 【萌芽】創刊於1956年,文革時停刊,1980年正籌備復刊。主編哈華自50年代起,就長期跟上海團市委合作,開展各種青年文學創作活動。 王小龍與復刊後的【萌芽】雜誌的黨支部書記、編輯鄭成義相熟,雙方一拍即合,並且很快獲得了雙方領導的支持。 『原來文字也可以這樣表達』 『選秀』進行了大約一個月。 王小龍瞄準重點中學,時常騎着自行車,一家一家去拜訪校長,請他們各推薦10來個作文好的學生,他再從中挑出兩三個。王小龍不大看他們的作文,翻翻他們的周記,就能推測出哪些孩子有文學天賦。 16歲的默默(原名朱維國)當時是零陵中學的高三學生,在學校調皮搗蛋,但語文好。因此,校長張家治推薦了他。 『我記得特別清楚,一天放學後我在校園的櫥窗看報紙時,張校長遞給我一張報名單,讓我去青年宮報到。』近日,在雲南香格裏拉逍遙的默默悠然地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道。 光明中學的初三學生舒曼也被選中了。她當時已經在【文匯月刊】和中學生報紙上發表過文章了。著名作家茹志娟的小說【新來的班主任】發表時,舒曼作為中學生代表,被作協請去『發表意見』。她也是學校破例可以不用上語文課的學生,逃課去看美術展、聽音樂會是她最熱衷的事情。 市北中學高一學生曹秉也入選了,同時入選的,還有他暗戀的女同學王艷青和另一位同學楊斌華。 1980年12月一個周末的下午,這些文學少年們拿着報名單,來到了位於西藏南路和延安東路交叉口的上海市青年宮所在地――上海大世界。這裏1910年代曾是遠東第一俱樂部,1980年起開始舉行一些曲藝、戲劇演出,有點精英場所的味道。 在上海地鐵旁一處露天咖啡館,【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見到了現為上海【新聞晚報】國內部主任的曹秉。曹秉不停地吞雲吐霧,他笑着告訴記者,他正在寫一部中篇小說,一個月前開始進入靈感迸發狀態,每天進食少,抽煙多,迷戀電影和音樂。 曹秉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當時,王小龍給他們每人發了一張蓋了章的青年宮出入證,每次進門時朝門房老頭晃晃,覺得自己牛×得不得了。 在他的記憶裏,詩歌講習班在青年宮上課的教室是歐式風格,彩色玻璃,很高的屋頂,看着敞闊。 講習班的第一節課,王小龍給他們念了自己寫的一首詩【天鵝與小丑】,是關於張志新事件的。這首詩曾發表在1979年8月3日的上海【青年報】上。 英雄/被割斷喉頭/一聲槍響/血灑土丘/小丑/卻乘着那片白紙/青雲直上/翻着筋斗/就這樣/蛤蟆被捧上九重天/天鵝/被卡死在臭水溝 曹秉覺得,王小龍的詩有一種生機勃勃的意趣,『原來文字也可以這樣表達』。 舒曼則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留在她記憶裏的王小龍老師,膚黑齒白,眼睛明亮,嗓音低沉,有磁性,念起詩來非常有味道。 課間休息時,默默掏出一支煙抽起來,還遞了一支給王小龍。 16歲的默默高瘦,長眼細眉,用王小龍的話,一看就是個『壞孩子』。王小龍很驚訝,說中學生是不能抽煙的呀。『他一看是「牡丹」,也就抽了。』默默回憶。 『默默的活動量大,在外面有自己的團伙,寫詩。』王小龍說。 王小龍說的寫詩團伙,是默默在班上搞的一本詩刊【紅雲】,蠟紙手刻,滾筒印,小32開,32頁,每期印數80冊。默默只『低調』地掛了個『副主編』的頭銜。 默默在日記本裏填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七律五言,大多是指責老師,或抒發其少年維特之煩惱的,西方的現代派詩歌在他看來都是『不知所云』。那進了講習班後呢?『那就「知所云」啦!』默默笑道。 來源:中國新聞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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