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梅先生又不得不承認,現代大學的實踐與此大學之道是有距離的。例如,明明德講的修己工夫中之所謂『己』,是一個整全的人格,至少包括知、情、志三個方面。但今日大學所能措意而略有成就者,僅有知這一方面而已,『夫舉其一而遺其二,其收修明之效,因已極有限也。』更何況今日大學教學,『灌輸之功十居七八,而啟發之功不得二三。』這樣,要學生左右逢源,深造自得,幾無可能。此僅就知識教育而言。人格教育方面幾乎全付闕如。 由於只重知識和技術傳授,學校也基本不要求教師對學生的人格培養盡力。更何況今日之教師本身也是只重知識傳授的現代教育的產物,能孜孜以求於專業知識已屬不易,持志養氣之道,待人接物之方,對此輩而言是談不到了。此外,『今日學校環境之內,教師與學生大率自成部落,各有其生活習慣與時尚,舍教室中講授之時間而外,幾於不相謀面,……古者學子從師受業,謂之從游。……反觀今日師生之關係,直一奏技者與看客之關係耳,去從游之義不F遠哉!』今日在大學教書者,有誰能說這不是今日大學師生關係、教學關係之真實寫照?稍有不同的是,教學關係是買賣關係在今日大學幾乎已成『共識』。 在中國傳統教育思想中,學生自身修養是最基本的部分,【大學】八目,此占其五。但卻是『今日大學生之生活中最感缺乏之一事……』。其原因在梅先生看來有三。一是『五閒暇故』。學生學業繁重,上課太忙。但『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物之盛,而自審其一人之生應有之地位,非有閒暇不為也。縱探歷史之悠久,文教之累積,橫索人我關係之複雜,社會問題之繁變,而思對此悠久與累積者宜如何承襲節取而有所發明,對複雜繁變者宜如何應付而知排解,非有閒暇不為也』。此說得一點不錯,但當今學子未必都無閒暇,只是很少有人還把修身當回事,這恐怕是梅先生想不到的。 修身的另一個基本條件是『獨』。『獨』是『知人我之間精神上與實際上應有之充分距離,適當之分寸』,這樣才能獨立特行,力排眾議。但今日學子往往扎堆抱團,拉幫結夥,故『每多隨波逐流(時人美其名曰「適應潮流」)之徒,而少砥柱中流之輩』。【大學】定、靜、安、慮、得之五步功夫是談不上了。修身在現代大學教育中付諸闕如的最後一個原因是『師友古人之聯繫之闕失』。師友關係已如上述。『友』之一道,於今只是『寒暄笑謔與茶果徵逐而已』,更何況尚友古人哉?此不獨一般人要與時俱進,『即在專考史學之人,又往往用純粹物觀之態度以事研究,馴至古人之言行舉措,其所累積之典章制度,成為一堆毫無生氣之古物,與古生物學家所研究之化石骨殖無殊。』在這種情況下,現代學子很少能理解什麼叫『如對古人』。 現代大學在明明德一方面少有建樹,在新民方面也乏善可陳。因為明德功夫為新民功夫最根本之準備,前者的缺乏,不能不影響後者。但還不止此。現代大學新民方面之失,還在它只是培養專才,而不是通才。但『社會所需要者,通才為大,而專家次之,以無通才為基礎之專家臨民,其結果不為新民,而為擾民』。此外,大學傳授的社會科學知識也有問題,『或失之理論過多,不切實際,或失諸憑空虛構,不近人情,或失諸西洋之資料太多,不適合國情民性』。這樣,大學教育所真能造就者,『不過一出身而已,一資格而已』。也就是文憑而已。大學若要有新民之效,還要有學術自由。梅先生用宋儒胡瑗的話『無所不思,無所不言』來解釋『學術自由』。但他認為『無所不思,無所不言』不是盪放。因為『大學致力於知、情、志之陶冶者也,以言知,則有博約之原則在,以言情,則有裁節之原則在,以言志,則有持養之原則在』。在他那裡,學術自由歸根結底還是隸屬於大學之道。 來源:中華讀書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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