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藏書家、版本學家、記者黃裳先生於9月5日逝世,享年九十三歲。
商報記者 樓乘震 文/圖 5日傍晚,陳子善一家正在吃晚飯時,黃裳先生的女兒容潔來電說『爸爸剛剛在瑞金醫院走了,病因是心肺衰竭』。 陳子善立即發出微博:『我極其沉痛地向微博的朋友們報告,著名散文家、藏書家黃裳先生剛剛離開我們,享年93歲。』 陳子善與黃裳的交情很深,陳子善說:『黃裳老先生因年事已高,今年6月曾因感冒引起肺部感染在瑞金醫院住了一個月,出院後越來越衰弱。之後又住了一次醫院,但只住了一晚上就吵著回家。前天又覺得不舒服,被送進醫院。5日早上我還和他女兒通過電話,沒想到傍晚就走了。』 活到老寫到老 一時間,陳子善的電話被『打爆了』,一直處在『正在通話中』。他一遍又一遍地向打來電話的記者們談自己與黃裳的交往,談此時的感受。他動情地說,『從年齡上講,黃裳可以做我的父親了,但老人家一直把我當朋友。我跟老先生交往了有近30年,第一次去他家大概是1982年或1983年。那時,每個周日我都會去文廟淘舊書,順路就到他家坐一會兒。這些年,基本上是每個月去看望他一次。他最後讓我幫忙找的書是施蟄存的【北山散文集】4卷本,他很喜歡施蟄存先生的散文。送他書那天,老先生正好不舒服,當晚去了醫院。』 陳子善說:黃裳先生晚年耳朵不好,以筆談爲主。不過老先生很狡猾,以此爲藉口,對那些不願意回答的問題裝聾,但要是遇到他感興趣的話題,他就會滔滔不絕,而且與你筆談。黃裳88歲那年,我們爲他祝米壽,給他開了一個研討會,這應該是黃裳生前唯一的個人作品研討會,他那天特別高興,不過他開玩笑地說:那天沒吃飽。像黃裳這樣的散文家,有大量讀者,但是評論界似乎一直不太推崇他,這是一個問題。他在1940年代就開始出名,但評論界一直不提他在散文史上的地位。這十多年,黃裳先生的創作依然十分旺盛,寫文章是力氣活,他真的是活到老寫到老。他在晚年依然思想敏捷,反應很快,他人老了,但文字不老。 沒有人能寫他那樣的散文 消息傳到上海作協主席王安憶那裡,她正在爲6日晚要與英國女作家對話作準備。她沉思片刻說:上海的文化老人又少了一位,但也只能無可奈何。問題是現在的作家、學者們能接上來嗎?她又說:我很喜歡看他的散文,我覺得沒有人能寫他那樣的散文,這樣的文字還能去哪裡找?而且就算這樣,他晚年還被人誹謗。從前在巴老家,經常看到他坐在巴老邊上,對這個印象非常深刻,是一個很寬厚、可愛的人。 與巴金半個多世紀的友誼 消息傳到巴金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巴金故居常務副館長周立民那裡時,他正在回家路上,他大驚:『啊!』公交車上的乘客目光都注視著他。他原本計劃第二天去看黃裳先生,後被突然冒出來的事所打擾,準備改天再去。因爲今年春天去看望老人家時,談起想出黃裳全集的計劃,老人家很高興,定了書名就叫【黃裳著作集】,並在周立民的本子上寫下了書名。想不到請老人家用毛筆題寫的計劃沒法實現了。 周立民編過黃裳與巴金往來的書信集,他說:黃裳與巴金半個多世紀的友誼一直是一段佳話。黃裳最早在南開中學的時候,是巴老三哥李堯林的學生,後來『三哥』到了上海,黃裳正好也到了上海,但這個時候巴金在重慶。黃裳後來帶著李堯林的信到了四川,見到了巴老。【錦帆集】是黃裳先生的第一本書,巴老對這本書做了推薦,黃裳還看到巴老在他稿子上做的一些改動,很感動。1946年,他們都到上海,交往就開始密切起來。那個時期,黃裳、汪曾祺、黃永玉、穆旦經常固定一個時間聚會。1950年4月4日,黃裳在文匯報上發表了一則短文【雜文復興】,不料引起了一場風波。在文匯報和另外幾家報紙上展開了聲勢浩大的批判。最後,是巴老保護了他。1962年,黃裳給巴老寫信說,可以見老朋友了。那個時候才又恢復了交往。『文革』以後,巴老【隨想錄】的發表和出版,黃裳其實是中間人,也是這些作品最早的讀者。 周立民說:『黃裳寫了很多巴老的文章,在巴老去世之後,黃裳寫了【傷逝】一文,在我看來,這是紀念巴老最好的一篇文章。』黃裳先生對巴老生前創辦的【收穫】有深厚的感情。2011年,黃裳先生在【收穫】開了講述藏書、搜書體悟趣事的專欄【來燕榭書跋】,成爲這位散文大家『最後的亮相』。 真正的文章高手 消息傳到上海人民出版社總編兼上海書店出版社總編王爲松那裡。王爲松望著書架上那60多本『海上文庫』陷入沉思。這套書的第一本就是黃裳先生的【插圖的故事】。這是黃裳於1956年就寫成的,他用精妙的文字介紹了以明代刻本爲主的古版畫,間附清刻,除了具有高度的藝術性之外,還記錄了一些當代社會風俗的面影,從民眾的日常生活,到具體的名物,以至社會面貌,時代風習,無處不使人感到美。但後因黃裳被打成右派而未能出版。校樣在老人家的抽屜里整整放了50年。50年後能夠一字不改出版,而且一印再印,最近又出了平裝本,這在文壇可是罕見的。 因喜愛『海上文庫』的形式,黃裳先生於2011年6月又將其新著【門外談紅】交上海書店出版社付梓。在今年上海書展開幕前,上海書店出版社出版了老人家的【紙上蹁躚】、譯作【獵人日記】,不想竟成爲先生生前最後出版的兩書,所幸先生都看到了。王爲松說,【紙上翩躚】是先生關於中國京劇故事的一部作品,收錄作者用寫意筆法寫就京劇片段的妙文十餘篇,1985年譯成英文由新世界出版社出版,黃裳先生將此書稿重新整理,改名【紙上蹁躚】,並提議收入英文版中高馬得先生的水墨畫彩圖。黃裳先生在上世紀50年代翻譯的屠格涅夫【獵人日記】,初版於1954年。黃裳先生學識淵博,筆觸細膩,尤擅散文,他以流暢文筆譯述風物景色,如詩如畫。此書可以說是【獵人日記】所有譯本中最值得收藏的版本之一。值得一提的是,在收到樣書後,黃裳先生專門給該書的策劃人陸灝去函,稱讚【獵人日記】一書:『得見【獵人日記】新版,極高興。此本出版之速、印刷之美,大出意料。除作者像稍淡外,印製之美,皆未前見……』 王爲松說,黃裳先生是當今文章第一人。他回憶起當年與王元化先生談起黃裳先生時的情景,王元化先生稱『黃裳先生是真正的文章高手,他的文章不花哨,深邃的道理用平實的表述,很難有人超過他』。晚年,王元化和黃裳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友。當年,王元化先生住醫前最後去看望的朋友就是黃裳。 王爲松還告訴記者,他已與書店聯繫,立即布置一個黃裳著作專櫃。『先生一生痴書,而愛書人也痴愛著先生。懷念先生,最好莫過讀其書。』 他的斗性和他的平靜 消息傳到黃裳先生工作過的文匯報,老同志們都感慨萬千。文匯報資深編輯劉緒源曾於1998年爲上海書店出版社編纂過【黃裳文集】六卷,近三百萬字,收錄黃裳先生自上世紀40年代至90年代中期所出版的所有文集和部分新篇。他說:『黃裳先生的最大特點,一是說話少,二是看書多。許多跟他很熟悉的編輯記者都怕單獨去見他,感覺壓力很大,要找話題,因爲萬一找不到話就不知道怎麼辦好。有時兩個老朋友坐著,可以幾個小時不說一句話。而一旦擊中了他的興奮點,他馬上會跟你聊起來。他要麼不說,一說,就一定有內容,是自己所思所想的,寫下來往往就是一篇好文章。』不過,可不要以爲黃裳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劉緒源說:他表面木訥,內心反應極靈敏,對傳統媒體的新聞很關注,對現實很關注,非常敏銳。 『黃裳在文匯報做編輯記者,我以爲,最大的貢獻是把一大批大文化人吸收進來,成爲報紙的基本作者,其中就有郭沫若、茅盾、朱自清、馮至、周建人、王統照、李廣田、吳晗、費孝通、俞平伯、葉聖陶、馬敘倫、錢鍾書、楊絳、巴金、靳以……文匯報的報格和品位,和這批文化人大有關係。文匯報性格的形成,和報社擁有柯靈、唐|、黃裳這批編輯、記者,同樣大有關係。』 黃裳先生的文章既文采斐然,又鋒芒逼人。到晚年,還常常和人辯論,宛若年輕鬥士。曾撰寫【風雨文匯】、【毛澤東與文匯報】等報史的資深記者鄭重先生對此一直很關注,他原本想爲黃裳寫一篇【他的斗性和他的平靜】。鄭重先生說:『這幾年,黃裳一天到晚跟人打筆仗,跟人斗,他是一個火藥味很重的人。而另外一方面,你從他寫的題跋里可以看到,他又是一個非常平靜的人。有一年,我對他說,題跋最能反映你的內心世界。他笑了笑。他有戰鬥性,但他能化干戈爲玉帛,化痛苦爲平靜。所以,他是一個斗性的人,一個平靜的人。』 來源:深圳商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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