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往返
馮驥才對知識分子與文化人之間的不同曾有這樣一番論述:知識分子有強烈的現實責任,心甘情願地背負起時代的十字架;文化人卻可以超然世外和把玩文化。他希望大家都能做知識分子,要勇於承擔自己的責任,要把知識轉化爲推動社會前行的力量。 他說,有前瞻性和逆向思維是知識分子的特點。非遺在不同的時期會出現不同的問題,保護是一項長期的工程。在這個過程中,作爲知識分子,雖然我們不能把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但是我們應該把重要的問題都看到。即使經過一輩子的努力也不能到達你的理想,但是爲理想努力的過程是快樂的。 『另外,作爲知識分子不但要有形而上的思考,爲國家做各項決策建言獻策,而且還要到田野第一線去了解最真實的情況,要知道自己的身體哪兒出了問題,哪兒疼,我覺得必須要折騰,要往返于田野與書齋,我把這個叫甜蜜的往返。』事實上,馮驥才也是這麼做的,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堅持在大地上奔走,即使是最偏僻的鄉野也留下過他的足跡。他的助手告訴記者,他們經常會遇到這樣一幕:『當我們和一些學者趕到一個自認爲新發現的民間文化傳承地時,這裡的民間藝人會告訴我們這樣一句話,馮主席已經來過了。』 對此,馮驥才卻謙遜地說:『這些年只不過是我一直在前面喊,人們看到了我,其實我們現在還要關注那一批多年從事民間文化保護的老一代人,他們現在有的還在田野里跑,默默無聞,但很有學識,他們也應該得到搶救。民間文化是互相關聯的,一個民間信仰可能會與美術、戲劇、舞蹈有關,從事民間文化研究對各種藝術都要通,甚至是對中外文化都要特別通。』 下一個關注重點是傳統村落 馮驥才曾說,70歲以後會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傳統村落的保護上。談到此處,他起身走到書桌前,拿回一疊文件給記者看,興奮地說:『昨天建設部來人說,由住房城鄉建設部、文化部、國家文物局、財政部四部委聯合於今年4月開展的傳統村落調查工作已經基本結束,普查到有保護價值的傳統村落共計1.1萬多個,之後還要經過專家委員會的鑑別最終確定保護名單,實施分類保護。』這麼多年來,馮驥才一直爲古村落的保護而奔走,如今政府終於把此事提上議事日程,這與馮先生不斷地呼籲奔走是分不開的。 『在2000年我國還有370萬個村落,2010年這個數字就減少到了261萬個,10年時間消失了100多萬個村落。也就是說在過去的每一天都會有200多個村落消失,而這裡面有多少古村落我們並不知道。我曾經就此和俄羅斯的同行交流,他們說俄羅斯的村莊也都快沒有了。村莊大量的消失,裡面的歌舞、音樂等文化遺產也都會隨之消失。』馮驥才說,我們國家的非遺大部分保存在村落裡面,少數民族的非遺基本上保存在村寨里。如果少數民族的村落沒了,他們的文化也就沒了,這個少數民族就有可能消失,歷史上党項族的興衰就是一個例子。 據悉,現在馮驥才每到一地,如果有人向他請教村落的保護問題,他總是第一時間前往並爲其出謀劃策。一次,一位山西姓謝的人找到他,說其家鄉有一個謝家大院,是明清時期的古院落,想請馮先生看看。趕到後,馮驥才發現這確實是一座明清年間的宅院,但院落已破敗不堪,全面維修恢復已不太可能,但確有殘存的美,他便建議把這裡改建成『廢墟中的古村落博物館』,以這種方式留住一個正在消亡的古村落,並告訴世人在我國城市化的過程中,有多少有價值的村落正在這樣消失,也有一定的教育意義。 就這樣,馮驥才經常把他在中外大地上奔走得到的智慧貢獻給各地的保護工作者。他說還有許多國外的經驗值得我們借鑑,『今年夏天,我去了丹麥的奧古斯滕堡城,這裡採用的是露天博物館式的保護方式。當地人把古城中分散的文化遺產,如一個教堂、一個學校、一個宅院等組織並保護起來,同時讓非物質文化遺產落戶其中,其保護方式是十分嚴格的,每一塊磚、每一個物件都不能動。當然可以搞旅遊開發,但是主要還是保護。現在泰國、匈牙利、捷克也都在做村落保護,我們國家的民族比較多,可以借鑑國外的經驗,採取多種傳統村落保護方式,但要和人民的生活相結合,不能讓這裡成了空巢,更不能重建一個古村落。』 採訪後記 此次對馮先生的採訪,在座的有天津大學馮驥才文學藝術研究院非遺中心的主任馬知遙,還有和藹可親的馮夫人。馮夫人不時地給我們幾位年輕人端茶倒水,令大家惶恐不安,但她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一如馮先生拉著我們說『坐近些,大家坐近些』,讓我們頓時少了些侷促。據說馮夫人也是一位有名的畫家,但爲了馮先生的事業放棄了很多。 對馮先生的採訪時間不過一個半小時,卻給記者一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一位大家,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學者。馬知遙說,我們這些學生當著外人稱其爲主席,但私下裡大家都稱其爲先生,不僅是因爲馮先生的學識,還因他是一位執著的文化遺產保護戰士,在他身邊能學到很多。 訪談過程中,我們感佩於馮先生對祖國這片土地的熱愛,對這片土地上所孕育的文化的珍惜,『我們下鄉調研時,偶爾發現一些好東西,先生總會低聲驚呼:「這地方還有這麼好的寶貝,太好了!」』馬知遙說,當你看到馮先生當時所表現出來的興奮與快樂,旁觀者也會動容。因爲這種對民間文化的熱愛,讓他與民間藝人之間建立了別人無法逾越的感情,『他們之間相見,就像彼此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 這種感情的建立絕非一朝一夕,馮先生爲了這些民間藝人可以傾其所有,而馮夫人也是十分支持。在訪談中,記者聽說了這樣一個故事:一日,馮先生在天津陪日韓學者做法鼓的調研,偶然間聽說其中的一位傳承人因種種原因未及時領到國家補貼,馮先生及時找來紙筆,大書了幾個字『馮驥才欠你五萬元』,並囑其到馮驥才工作室領取。據說,後來這位藝人並不好意思來領,馮先生仍舊執拗地派人將錢送到他家。像這樣的事例還很多,有一天馮先生得到學生們從山東收集到的一位93歲高齡的老奶奶剪的紙花,激動不已,說『改日我一定去看看這位老太太,給她捎點兒錢去』。 馬知遙私下對記者說,馮先生的心就是這樣細,冬日到楊柳青年畫藝人家裡做客,看其家裡那麼冷,就會塞給他些買炭的錢,囑其收下,並善意地威脅說:『家裡再這麼冷,明年我不來了。』馮先生對自己的學生也是如此,『年前我要回家,馮先生知道後就給了些錢,讓我給家裡的老人孩子買點兒東西。』馬知遙說,馮先生對學生從不說教,都是用行動影響他們和周圍的人,因此在他身邊聚攏了一批像他這樣樂於奉獻的知己、戰士。 據說,至今在天津大學馮驥才創辦的非遺博物館裡仍存有一個被打斷前腿的玉獅子。馮先生曾對他的學生們說,這個斷腿的獅子就像是當年的我,在沒有錢、沒人理解的情況下堅持做民間文化的保護。今天,我們迎來了非遺保護的春天,馮先生希望有更多的年輕後學能牢牢地紮根田野,有越來越多的戰士扛起文化遺產保護的大旗。(李靜 王學思) 來源:中國文化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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