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人懷疑:這會不會是顧氏早年的看法呢?肯定不是,證據就在此兩信中:第二信稱衍生原是顧氏『猶子』,後『立以為子』;第一信稱『從弟子嚴今將六旬,連得二孫,今抱其一為亡兒之嗣』[11]。由此可見:第一,從弟已將六旬,則顧氏自已年六旬左右或六旬以上。信中還自稱『老身尚健』、『桑榆末景』云云,均證兩信乃晚年之作。第二,顧氏本有一子而亡,至晚年方立猶子衍生為子;後又以從弟之孫為『亡兒之嗣』,則衍生年紀不大[12],剛讀完【毛詩】亦可理解,這與兩信乃顧氏晚年之作,並不矛盾。以上情況表明:讚許『先輩』八股文乃顧氏晚年定見,不容置疑。 綜上四證,可以肯定,顧炎武所謂『敗壞人才』云云,僅針對明代後期的科場流弊而言,並無全盤否定八股文取士制之意。 如果這一看法不錯,則人們常引用顧氏的另一些抨擊八股,時文之語,也就不難正確理解: 1.日知錄集釋】卷十六『經義論策』條:『此法不變,則人才日至於消耗,學術日至於荒陋,而五帝三王以來之天下,將不知其所終矣』。這段話是接着上文及原注宋代『以經義為在外準備之文』,或『竊襲人之語,不求心通者相半』(相當於明代『節抄剽盜』坊刻時文或名士所撰之文),導致不讀經史而言的。自與明代前、中期士人能『讀書千卷』,所寫八股文『無一字無來處』之制無干。 故梁章鉅【制義叢話】卷八引胡燮齋解釋顧炎武其所以『痛詆時文』的心理曰:『彼蓋疾夫藉聖賢之言為梯榮釣寵之術,轉相摹仿,愈趨愈下,遂發此過激之論耳。』 2.同上條:『趙鼎言:(王)安石設虛無之學,敗壞人才。……若今之所謂時文,既非經傳,復非子史,展轉相承,皆杜撰無根之語』。這裏指的是另一種流弊,即一些科場八股文雖非『節抄剽盜』,但因未讀經史,學無根柢,其代聖賢所立之言[13],只能是隨意捏造,信口開河,而無經史之依據,此即所謂『杜撰無根之語』。 但這種流弊同樣有時間限制,因為緊接上文顧氏便出一『原注』說:『前輩時文無字不有出處。』據此,這種『杜撰無根之語』非指明代前、中期的時文或八股文,是很清楚的。 3.【日知錄集釋】卷十六『十八房』條:『八股盛而【六經】微,十八房興而【廿一史】廢』。這裏的『八股』,切不可誤會為泛指明代八股文取士制之八股文。據上下文可知,它僅主要指明代後期萬曆年間開始,由考官十八房(如【詩】五房、【易】四房等,分閱【五經】試卷)所選定、刻錄的八股範文,即程文。 這些程文,有的是『主司(考官)所作』,有的是『(中式)士子所作』[14]。它們和前述坊刻時文一起流行,目的原想以此範文指導士人學習,使之寫出高水平的八股文來[15]。但結果相反,由於『天下之人惟知此物(程文)可以取科名,享富貴;此之謂學問……而他書一切不觀。……舉天下而惟十八房(程文)之讀』,導致經史之學,『文武之道,棄如弁髦』[16]。 正是針對這一弊病,顧氏發出前舉兩句感慨。其『八股』與『十八房』,涵義是互補的。意謂十八房所刻『八股(程文)』興盛,導致人們惟此之讀,治國安邦的經史之學反而無人過問了。很顯然,這一感慨或抨擊,也有着時間限制,而不可能是指向明代前、中期之制的。 總之,如何評價明代八股文取士之制,對它究竟應不應該全盤否定,這可以討論;但舉顧炎武『敗壞人才』說作為全盤否定的重要佐證,根據以上小考證,則似應認為是不符合顧氏原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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