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氏家训》卷9文章篇诗解2标举兴会矜伐忽操成学自足自明诚难 题文诗: 至于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有才华者, 唯汉武帝,太祖曹操,文帝明帝,宋孝武帝, 皆负世议,非懿德君.而自子游,子夏荀况, 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之俦,有盛名而, 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损败者,其居多耳. 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 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持操,果于进取. 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 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 傍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 速乎风尘.深宜防虑,以保元吉.戒慎恐惧. 学有利钝,文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 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 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无才思, 自谓清华,流布丑拙,亦以众矣,江南号为: 许痴符也.并州有一,士族好为,可笑诗赋, 铫弊邢邵,魏收诸公,众共嘲弄,虚相赞说, 击牛酾酒,招延声誉.其妻也者,明鉴妇人, 泣而谏之,此人叹曰:才华不为,妻子所容, 何况行路.至死不觉.自见谓明,此诚难也. 《原文》 至于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华者,唯汉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皆负世议,非懿德之君也。自子游、子夏、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之俦,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发引性灵,使人矜伐,故忽于持操,果于进取。今世文士,此患弥切,一事惬当,一句清巧,神厉九霄,志凌千载,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讽刺之祸,速乎风尘。深宜防虑,以保元吉。 【译文】 至于帝王,有的也未能避免这类毛病。从古当上天子并有才华的,只有汉武帝、魏太祖、魏文帝、魏明帝、宋孝武帝,都被世人讥议,不算有美德的君王。从孔子的学生子游、子夏到荀况、孟轲、枚乘、贾谊、苏武、张衡、左思等一流人物,享有盛名而免于过失祸患的,也时常听到,只是其中损丧败坏的占多数。对此我常思考,寻找病根,当是由于文章这样的东西,要高超兴致,触发性灵,这就会使人夸耀才能,从而忽视操守,敢于追求名利。在现在文士身上,这种毛病更加深切,一个典故用得恰当,一个句子做得清巧,就会心神上达九霄,意气下凌千年,自己吟咏自我欣赏,不知道身边还有别人。加以砂砾般的伤人,会比矛戟伤人更狠毒;讽刺而招祸,会比刮风更迅速。应该认真思考防范,来保有大福。
《原文》
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吾见世人,至无才思,自谓清华,流布丑拙,亦以众矣,江南号为“许痴符”。近在并州,有一士族,好为可笑诗赋,铫弊邢、魏诸公,众共嘲弄,虚相赞说,便击牛酾酒,招延声誉。其妻明鉴妇人也,泣而谏之,此人叹曰:“才华不为妻子所容,何况行路!”至死不觉。自见之谓明,此诚难也。
【译文】 做学问有敏捷和迟钝,写文章有精巧和拙劣,学问迟钝的人不断积累,也可以达到到精熟;文章拙劣的人钻研思考,文章最后仍难免陋劣。其实只要有了学问,就是可以在世上为人,真是缺乏资质,就不必勉强执笔写文。我见到世人中间,有极其缺乏才思,却还自命清新华丽,让其丑拙的文章到处流传。这种人太多了,这在江南被称为“伶痴符”。近来我在并州见到一位士族,喜欢写引人发笑的诗赋,还和邢邵、魏收诸公开玩笑,人家嘲弄他,假装称赞,他就杀牛斟酒,请大家帮他扩大声誉。他的妻子很了解他,哭着劝他,他却叹著气说:“我的才华不被妻子认可,更何况是不相干的人!”到死也没有醒悟。自己能看清自己才叫明,这确实是不容易做到的。 《颜氏家训》集解 《原文》 至于帝王,亦或未免。自昔天子而有才华者,唯汉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皆负世议〔五二〕,非懿德之君也。自子游、子夏、〔五三〕荀况〔五四〕、孟轲〔五五〕、枚乘〔五六〕、贾谊〔五七〕、苏武〔五八〕、张衡〔五九〕、左思〔六0〕之俦,有盛名而免过患者,时复闻之,但其损败居多耳。每尝思之,原其所积〔六一〕,文章之体,标举兴会〔六二〕,发引性灵,使人矜伐〔六三〕,故忽于持操〔六四〕,果于进取〔六五〕。今世文士,此患弥切〔六六〕,一事惬当〔六七〕,一句清巧〔六八〕,神厉九霄,志凌千载,〔六九〕自吟自赏,不觉更有傍人〔七0〕。加以砂砾所伤,惨于矛戟〔七一〕,讽刺之祸,速乎风尘〔七二〕,深宜防虑,以保元吉。〔七三〕 《集解》 〔五二〕赵曦明曰:“汉承秦敝,礼文多阙。孝武即位,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兴学校,修郊祀,改正朔,定律历,号令文章,焕然可观;而穷兵黩武,致巫蛊之祸。魏之三祖,咸蓄盛藻,终难免于汉贼之讥。文则薄于兄弟,明则侈于土木。孝武于简文之崩,时年十岁,至晡不临,左右进谏,答曰:'哀至则哭,何常之有!’谢安叹其名理不减先帝。既威权已出,雅有人君之量,已而溺于酒色,为长夜之饮,见弑宠妃。所谓皆负世议者也。”钱馥曰:“本文是宋孝武帝,注所云乃晋武帝,盖误也。拟改云:'孝武为人,机警勇决,学问博洽,文章华敏,省读书奏,七行俱下,又善骑射,而奢欲无度,大修宫室,土木被锦绣,嬖妾幸臣,赏赐倾府藏,末年尤贪财利,终日酣饮,少有醒时,所谓皆负世议者也。’或恐赵所据本作'晋孝武帝’,然检诸刻,并是'宋孝武帝’。又案晋纪:'孝武帝或宴集酣乐之后,好为手诏诗章,以赐近臣。或文词率尔,所言薉杂,中书舍人徐邈应时收敛,还省刊削,皆使可观,经帝重览,然后出之,时议以此多邈。’据此,则必非晋孝武也,赵翁误耳。”李慈铭曰:“案:颜氏正文明作'宋孝武帝’,此谓宋世祖孝武帝骏,雅好文藻,而即位后,荒淫酒色,纳其叔父义宣女为殷贵妃,故云负世议也。注以晋武帝当之,误。”刘盼遂曰:“按鲍氏知不足斋本家训亦作'宋孝武帝’,赵注误也。考晋、宋二书,于两孝武帝,皆不言有文学,惟隋书经籍志集部:'宋孝武帝集二十五卷。’元注:'梁三十一卷,有录一卷。’文心雕龙时序篇:'自宋武爱文,文帝彬雅,孝武多才,英采云构。’是宋之孝武,其沈思翰藻,有过越人者,而晋帝无闻焉,赵氏必欲以晋易宋,盖其失也。”
〔五三〕论语先进篇:“文学:子游,子夏。”子游姓言名偃,子夏姓卜名商,俱孔子弟子,详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五四〕赵曦明曰:“汉书艺文志:'孙卿子三十三篇。名况,赵人,为齐稷下祭酒。’师古注:'本曰荀卿,避宣帝讳,故曰孙。’案今书三十二篇。”器案:荀卿,史记有传。汉志云“三十三篇”者,盖并录一卷计之也。
〔五五〕史记孟子列传:“孟轲,驺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 〔五六〕赵曦明曰:“汉书枚乘传:'乘字叔,淮阴人。为吴王濞郎中,王谋逆,谏不用,去游梁。梁客皆善属辞赋,乘尤高。孝王薨,归淮阴。武帝自为太子时,闻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以安车征,道死。’”
〔五七〕赵曦明曰:“汉书贾谊传:'谊,雒阳人。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文帝召以为博士,超迁,岁中至太中大夫,后为长沙王、梁怀王太傅,死,年三十三。’艺文志儒家:'贾谊五十八篇,又赋七篇。’”
〔五八〕赵曦明曰:“汉书苏建传:'建中子武,字子卿。以栘中监使匈奴,单于欲降之,武不从,留十九岁始归。’文选载武五言诗四篇。”
〔五九〕赵曦明曰:“后汉书张衡传:'衡字平子,南阳西鄂人。作二京赋。’”
〔六0〕赵曦明曰:“晋书文苑传:'左思,字太冲,齐国临淄人。造齐都赋,一年乃成。复欲赋“三都”,积思十年,门庭藩溷,皆着笔纸,遇得一句,即便疏之。’”器案:王得臣麈史中:“颜氏家训亦足为良,至论文章,以游、夏、孟、荀、枚乘、张衡、左思为狂(王正德余师录三引作“枉”),而又诋忤子云(杨本云:“而文崇尚释氏。”),吾不取焉。”即指此文。移孟于荀之上,此则为尊孟而改易古文也。
〔六一〕黄叔琳曰:“文章与学问各别,深于学问,则无此病矣。”
〔六二〕淮南子要略篇:“标举终始之坛。”许慎注:“标,末也。”世说赏誉篇:“王恭始与王建武甚有情,后遇袁悦间之,遂致疑隙。然每至兴会,故有相思时。”文选谢灵运传论:“灵运之兴会标举。”李善注:“兴会,情兴所会也。郑玄注周礼曰:'兴者,托事于物也。’”
〔六三〕淮南子泛论训:“无擅恣之志,无伐矜之色。”御览六二一引作“矜伐”。史记淮阴侯传论:“不伐己功,不矜其能。”三国志魏书邓艾传:“深自矜伐。”
〔六四〕卢文弨曰:“庄子齐物论:'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持操与?”’'持’一作'特’。”
〔六五〕论语子路篇:“狂者进取。”邢昺疏:“狂者进取于善道,知进而不知退。”
〔六六〕弥切,更为深切。
〔六七〕文体明辨文章纲领引“事”作“字”。少仪外传下“惬”引作“偶”,不可从,下文亦有“文章地理,必须惬当”之语,文选文赋:“惬心者贵当。”李善注:“欲快心者,为文贵当。惬犹快也。”
〔六八〕清巧,谓清新奇巧,为六朝诗一种特征,下文亦言:“何逊诗实为清巧。”又云:“子朗信饶清巧。”诗品下:“鲍令晖歌诗,往往断绝清巧。”
〔六九〕文选嵇叔夜赠秀才入军诗:“凌厉中原。”李善注:“广雅曰:'凌,驰也。厉,上也。’”案:广雅见释诂。
〔七0〕晋书王猛传:“扪虱而谈,旁若无人。”
〔七一〕李详曰:“荀子荣辱篇:'伤人之言,深于矛戟。’”
〔七二〕少仪外传下引“尘”作“霆”,义较胜,淮南子兵略训:“卒如雷霆,疾如风雨。”
〔七三〕易坤:“黄裳元吉。”文选东京赋:“祚灵主以元吉。”薛综注:“元,大也;吉,福也。”
《原文》
学问有利钝,文章有巧拙。钝学累功,不妨精熟;拙文研思,终归蚩鄙〔一〕。但成学士,自足为人。必乏天才,勿强操笔〔二〕。吾见世人,至无才思〔三〕,自谓清华〔四〕,流布丑拙,亦以众矣〔五〕,江南号为詅痴符〔六〕。近在幷州,有一士族,好为可笑诗赋,誂撇〔七〕邢、魏诸公〔八〕,众共嘲弄,虚相赞说〔九〕,便击牛酾酒〔一0〕,招延声誉。其妻,明鉴妇人也〔一一〕,泣而谏之。此人叹曰:“才华不为妻子所容〔一二〕,何况行路!”至死不觉。自见之谓明〔一三〕,此诚难也。《集解》
〔一〕陈琳答东阿王笺:“然后东野、巴人,蚩鄙益着。”
〔二〕宋本“笔”下有“也”字,余师录引有,少仪外传下引无。梁书文学庾肩吾传载梁简文帝萧纲与湘东王书:“操笔写志,更摹酒诰之文。”黄叔琳曰:“至论。”
〔三〕罗本、傅本、颜本、程本、胡本、何本、朱本、文津本“至”下有“于”字,宋本无,今从宋本,少仪外传下、攻愧集五二詅痴符序、说郛本翻古丛编、余师录引俱无“于”字。
〔四〕晋书左贵嫔传:“言及文义,辞对清华。”北史辛德源传:“文章绮艳,体调清华。”
〔五〕攻愧集、余师录引“以”作“已”,古通。
〔六〕宋本原注:“詅,力正反。”赵曦明曰:“案:玉篇云:'力丁切。’广雅:'●也。’类篇:'鬻也。’”郝懿行曰:“案:博雅:'詅,卖也。’”器案:詅痴符,犹后人之言卖痴𫘤。攻愧集詅痴符序:“海邦货鱼于市者,夸诩其美,谓之詅鱼,虽微物亦然。字书以为'詅,衒卖也。’颜黄门之推作家训云云。”苕溪渔隐丛话后集三九:“宋子京云:'江左有文拙而好刻石者,谓之詅嗤符。’”说郛三六翻古丛编曰:“胡氏渔隐丛话作'詅嗤符’,宋景文书作'嗤詅符’,要以颜氏'詅痴’为正,大抵论其文藻骫骳,矜伐自鬻,质之集韵:'詅,力正反。’注:'卖也。’岂非痴自衒鬻之意!”稗史汇编一一三:“予案:宋景文题三泉龙洞诗,刊落因漕为刻石,以石本寄公,公答书有云:'江左有文拙而好刊石,谓詅嗤符,非此乎?’予穷其原,乃出于颜之推家训云云。”杨升庵文集七一:“和凝为文,以多为富,有集百卷,自镂版以行,识者多非之曰:'此颜之推所谓詅痴符也。’”
〔七〕誂撇,宋本原注:“上音窕,相呼诱也。下音瞥。”说文手部:“撇,别也;一曰击也。”吴文英吴下方言考三:“誂撇,音调皮。颜氏家训:'誂撇邢、魏诸公。’案:誂撇,戏言也,吴中谓以言戏人曰誂撇。”太平广记一五八引作“轻蔑”,臆改。
〔八〕赵曦明曰:“北齐邢邵传:'邵字子才,河间鄚人。读书五行俱下,一览便记,文章典丽,既赡且速,每一文出,京师为之纸贵。与济阴温子升为文士之冠,世论谓之温、邢。钜鹿魏收,虽天才艳发,而年事在二人之后,故子升死后,方称邢、魏焉。有集三十卷。’魏收传:'收字伯起,小字佛助,钜鹿下曲阳人。以文华显,辞藻富逸,撰魏书一百三十卷,有集七十卷。’”
〔九〕余师录“虚”作“戏”,太平广记“赞说”作“称赞”。器案:魏书成淹传:“子霄,字景鸾,亦学涉,好为文咏,但词彩不伦,率多鄙俗。与河东姜质等朋游相好,诗赋间起,知音之士,所共嗤笑,闾巷浅识,颂讽成群,乃至大行于世。”疑姜质其人,即颜氏所谓幷州士族也。
〔一0〕击牛酾酒,太平广记作“必击牛酾酒延之”。史记李牧传:“日击数牛飨士。”诗小雅伐木:“酾酒有藇。”释文引葛洪云:“酾谓以筐●酒。”器案:后人作筛酒,一音之转也。
〔一一〕太平广记无“妇”字。
〔一二〕太平广记“容”下有“与”字。
〔一三〕赵曦明曰:“老子道经:'自知者明。’”卢文弨曰:“韩非喻老:'知之难,不在见人,在自见。故曰:自见之谓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