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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18年,即公元1929年,在有“金周至”之称的关中沃野之地——陕西周至县,一个被人称作王胖子的乡镇公务员,受命去乡间赈灾,不承想,被饥肠辘辘的灾民一拥而上,分而食之。这段让人不忍卒读的故事,并非小说
家言,而是《周至县志》中的真实诉说,史家于不动声色中,用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命运,深刻揭示了大饥荒中的人性之殇。
对于现代人而言,这样的椎心之痛,已然在历史的缝隙中渐行渐远、摇曳消散;然而,最近上映的电影《一九四二》,又一次将这种人性中最为惨痛的记忆,重新呈现了出来。1942年的河南与1929年的陕西相比,仅有地域与受灾人数多寡的不同,但饥荒中苦难的大地、卑微的人命,并无不同。
看完《一九四二》的所有人,几乎都是在一片灰暗的情绪中走出影院的,即便车水马龙的街道上阳光灿烂,也难以消解这段历史带来的沉重;与之相似的是,陕西地区的老人,每每提及民国18年年馑,也总是一声叹息,难以言说。1942年的河南饥荒,使得河南300万人不幸殒身;同样,1929年的陕西年馑,亦有300万人因之殒命,流离失所者多达600万人,而彼时陕西全省人口数量为1300万。
其实,不管是河南还是陕西,不管是1942还是1929,都只是我们这个民族无数饥饿记忆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说,“初则食树皮,继则卖儿鬻女,终则烈啖死尸,易食生人”,于浩渺的历史长河中,从来就不曾远离过这个民族的记忆——只不过,饥荒过后,幸存下来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将这份残酷深埋心底,不敢轻易触碰。
但是,不敢触碰的原因,并非仅是因为其中的昏暗及惨痛;更是因为,与天灾交织在一起的往往是人祸。1942年的河南,日寇入侵,兵祸四起,政府挟制舆论、消极救灾,大小官员借机敛财;而1929年的陕西,亦是兵祸四起,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土地兼并日益严重,鸦片种植蔚然大观。也就是说,无论是1942还是1929,抑或其他的大饥荒,都生动地诠释了“天灾人祸”这一中国人耳熟能详的词组。
大概,在所有由天灾和人祸而交织的灾难中,没有哪种灾难可以像大饥荒这样,彻底而深刻地瓦解一切美好。人命,宛如草芥;信仰,轰然倒塌;尊严,消散于泥泞;甚至连家国概念,也可以顷刻不见……逃荒,其实逃的不是荒,而是命。
饿殍千里的路上,粮食无疑是最为强大的存在,孩童也罢,青壮年也罢,学生也罢,都只在这里幻化成几升不等的粮食。对于大饥荒的人来说,最为残酷的无疑是,所有挣扎在死亡线上的人,都对苦难与死亡产生了极度的麻木,饥荒中,除了食物,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可抛弃,一切都可出卖。
对于电影《一九四二》来说,在上映之后,评价同其他影片一样,有人赞有人批。但某种意义上,电影的最大贡献并不仅仅在艺术手法上,相反,冯小刚能够用电影的方式,翻开历史的深层帷幕,重新让每个人温习饥荒、检阅人性,便已价值无限。想想看,在电影之前,又有几人还曾知道,1942的河南,有这么一段人间惨事?现在,又有几人知道,1929年的陕西年馑,其惨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河南1942?
都说,历史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但换个角度来看,历史更应该是一面镜子。虽然,在中国人的心里,历来都有喜爱团圆、拒绝疮疤的潜意识,但是,冰冷而坚硬的历史,却常常透过历史的夹缝促使我们直面各种疮疤。毕竟,只有敢于直面曾经的苦难,只有敢于反省过往,我们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重复苦难。
事实上,人类历史上包括1942与1929在内的所有大灾难,从来都不是单独的某一项灾难。1942河南大旱,蝗虫之灾亦是铺天盖地;1929年的陕西,九十余县,县县三年大旱、六料绝收,蝗虫铺天盖地,而后瘟疫流行,冬日天气极寒,鼠灾肆虐……而百姓的避灾能力,早已在苛捐杂税、土地兼并、频繁的战事中,被消耗得干干净净。如此,无论倏忽到来的是何种天灾,百姓脆弱得如纸糊一般,没有丝毫的抵御能力。
邓拓的一部《中国救荒史》,从学术的角度清楚地诠释了灾荒在中国这个古老国度是何其频繁。虽然在这部巨著中,仅有宏观层面的冰冷叙述,未及小人物的命运起伏;但是,透过那一组组受灾年份、受灾面积及人数的统计,每个后来者都能于文字中,读到深沉的苦难及家国之殇。
今天,一部《一九四二》,重新让人们将目光投射到了过往的哀恸之中。每个人都试图通过电影寻觅历史,都试图通过逃荒路上的种种图景,铭记历史的深沉与冰冷。不过,在回望的时候,所有人务必要明白,灾荒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一个社会、一个国家,对个体生命及尊严的漠视。正常的社会中,可以让百姓拥有强大的备灾、救灾能力,从而无惧任何灾害;反之,则只能用人命与血泪,谱写出一曲家国挽歌。
《一九四二》是一部电影,但又决不止步于一部电影。河南1942,陕西1929,类似这样的每一个年份的背后,都是先人用悲惨生活铸就的惨痛教训;今日,我们理当铭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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