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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研究] 当代李白研究最重要的收获喜见郁贤皓教授《李太白全集校注》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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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发表于 2016-4-23 18: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当代李白研究最重要的收获——喜见郁贤皓教授《李太白全集校注》出版

还记得1998年在贵阳召开的唐代文学年会上,郁贤皓先生针对刚出版不久的詹锳先生主编的《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一书提交论文,就学术规范问题有所批评,并表示自己会另外新做李白全集的校注。那年郁先生已经过了六十五岁,我对他的豪情顿生敬佩,对在如此高龄有如此之决心,更感难得。经过近二十年的努力,这部大书不久前终于由凤凰出版社出版,厚厚八大册,真为他献身学术的热情和耄耋不休的精神所感动。祝贺这部大书的出版,也敬祝郁先生健康长寿,学术日新!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本书是最近四十年第四部李白全集校注。前三部是瞿蜕园、朱金城《李白集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7月)、安旗主编《李白全集编年注释》(巴蜀书社1990年12月)、詹锳主编《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5月),本书的成就,当然应该在与前三部的比较中得出。最近特别忙,全面比读只能留待来日,初步翻阅,则有以下感受。

郁贤皓先生研究李白,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他后来汇集为《李白丛考》的诸论文在各重要学术期刊发表,利用当时还很难阅读的北京图书馆藏大批唐代墓志拓本,对李白生平的一系列问题,如李白待诏翰林不是出于吴筠推荐,李白诗中崔侍御是崔成甫而不是崔宗之,李白初入长安走的是卫尉张卿即宰相张说子张垍的门路,李白与元丹丘交往三十年曾多次会晤,等等,无不举证坚确,结论可信。用孙望先生为该书所作序说,是以一个个细节的研究,“为李白生平勾勒了一个新的轮廓”。此后,他又编著《李白选集》,对李白主要代表诗文作了详尽的释读,主编《李白大辞典》,对与李白有关的词语、人物、地理、事件、著作以及前人研究,作了具有集大成意义的总结。在此基础上为李白全集作注,确实驾轻就熟,愉快胜任,且足悬出较高的学术目标。

披览全书,最直接的感觉是体例周善,新义纷呈。就体例来说,每一篇诗文下都由题解、本文、校记、注释、评笺、按语各部分组成。题解解释诗题中所涉之人事地名,并就该篇之写作时间及前人意见作出说明,从而揭出该篇主旨。本文是录李白的作品,并对校记和注释之相对文句用不同注记加以标记。校记工作做得较细致,大约以宋蜀本《李太白文集》为底本,以宋元以降各本参校。此项工作因前人已经做得很完备了,本书符合规范,并没有大的突破。注释是用力甚勤的部分,下文还要说到。评笺则为宋元以来评点赏鉴意见的汇录,内容较前此各书以及《中华大典》《唐诗汇评》各书皆更为丰备。最后的按语则一为对全书章节和内容的概述和分析,并就各诗之历代争议问题展开讨论。所谓新义纷呈,除前述《李白丛考》发明各项外,又补充了一些近年新发表墓志,如用何昌浩墓志对其生平的记载,重新确定《赠何七判官昌浩》《泾溪南蓝山下有落星潭可以卜筑余泊舟石上寄何判官昌浩》二诗之作年与寄意。

本书最重要的成就,还是重在对李白作品之释读。集部书笺注之两难,在唐人注《文选》时就显露无疑。李善尽最大努力将诗文中语词和典实的来源揭示出来,但提供了这些来源,原文表达的文意如何,则读者之理解偏差很大。五臣强作解人,已属不易,但要让多歧的文意用明白的话说清楚,也实在难燮和众口。最近几十年出了大量新注本,水平相差很大,在旧注新解的融合方面,较难令人满意。李白集从宋元以来,注释和讨论之深入丰富,虽然不如杜甫,但也堪称丰富。郁先生在专治李白和唐代文史以前,曾长期从事汉语语词研究,是《辞海·语词分册》的副主编。本书之注解与考按,最大程度地发挥了作者的所长。旧注明语源,宋元以来大多已经得到落实,可补充者有限,新注则要准确解读句意章旨,进而明确全篇文意脉络,似易实难。举一篇为例,《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元萧士赟曰:“按此篇造语叙事,错乱颠倒,绝无伦次。董龙一事尤为可笑,决非太白之作,乃先儒所谓五季间学太白者所为耳,具眼者自能别之,今厘而置诸卷末。”(《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卷一九)《唐音统签》卷一七一附集末疑伪。郁认为此诗作于天宝八载(749)冬,将全诗分为四段,一“写王十二寒夜独酌”;二写王不“以斗鸡取宠,以军功邀赏,只会吟诗作赋,因此久不得志”;三写“己曲高和寡,被谗而仕途困踬”;四“抒发对不合理现实的愤慨”。全诗后再有总按,对全诗文脉加以概括,认为“仔细品位,可知意脉一贯,一气呵成,浑然一体”,澄清了古人的误读。对董龙一句,也有合理解释。对一首三百字的诗,以六千字篇幅,作了详尽而无剩义的解读,虽不与萧氏讨论,但所疑尽释。全书对李白一千多篇诗文的解读,都达到这样的水平,令人叹服。说句闲话,郁先生身形魁岸,做事细心,无论手稿或书信,皆细密娟丽,常让人联想到北宋末的词人与学者贺铸,虽侠气盖一座,饮酒如长鲸,“然遇空无有时,俯首北窗下,作牛毛小楷,雌黄不去手”(程俱《贺方回诗序》)。惟饮酒不合,其他皆能移作写照。

再则全书成于一手,故能前后照应,坚持始终。前此三部李集注,瞿、朱是合作,且主体完成于文革前,优点是旧学根柢好,诗旨体会妥当,较清王琦注确有很大推进。安、詹主编的两部,都有自己的特色。安旗是著名女作家,对诗意有卓越的体悟。詹锳则受西学影响甚深,早年所作《李白诗论丛》《李白诗文系年》则坚守传统,多有创获。他于书末将全部参与者之分工逐卷说明。合作完成的著作,好处是集思广益,能从多角度审视问题,缺憾是体例难统一,偶或全书缺乏照应。郁著也曾得到他的友人和门生的帮助,在前言中有鸣谢,只是没有说明哪些友人和门生参与,各自承担了怎样的责任,但就全书来看,体例划一,文风统一,全书之主体工作由郁先生一人完成,从而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全书的学术质量。

对李白疑伪和补遗诗作,能仔细考订、认真分析后,截断众流,明确取舍。李白名震天下,其作品在他生前就广泛流传,文集历几度聚散,前人更多指出其中多有伪作,而后世传说、补遗更不衷一是。前人编集,以多为胜,即有疑伪,多未深究。本书对前人疑伪所见,能折衷独断,务求客观。在存真去伪方面,能不为前说所囿,体现了截断众流、务求必是的胸襟气魄。具体来说,对前人虽曾怀疑,但无确证者,仍认可为李白所作。如《姑熟十咏》,苏轼、陆游、刘克庄等都认为李赤之诗,其实证据只是“其语浅陋不类太白”,郁先生认为柳宗元《李赤传》未提及李赤作此组诗,《文苑英华》在不同卷次收此诗八首,皆作李白诗,从而判断“苏轼伪作之说无据”。对《笑歌行》《悲歌行》之宋人怀疑也认为“并无实据”。《猛虎行》,王琦曾疑伪,瞿、朱、詹皆辨非伪作,郁断为天宝十五载三月由宣城赴剡中途经溧阳时作。以上这些,我以为都是稳妥的认识。对后出据说为李白之作品,凡无确凿内证者,一律改入存目。附录存目诗包括两个部分,一是《宋本集内存目诗文》,凡删十篇,多有较确切证据为他人如高适、李翰、王昌龄、唐玄宗所作,另三诗题存诗亡,仅在《上安州李长史书》中述及。惟一我有所保留的是《留别贾舍人至二首》,由于二人行迹错互而疑为伪作,但今人吕华明《李白留别贾舍人至二首辨伪》(刊《古籍研究》2000年4期)认为其二作于乾元二年秋,非伪诗。似尚可再酌。二为《宋本集外存目诗文》,凡106则,由于充分利用九十年代前期苏州大学为《全唐五代诗》普查的资料,加上学界多年的发掘考订,所涉较前代大为丰富。其中包括传误诗、依托诗及后世附会诗等,品目极杂,考订不易。目前所附诸诗辨正,都有较有力的证据,足令人信服。可补充者,如宋初《该闻录》所载李白见崔颢《黄鹤楼》后作“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二句,也仅属传说。另同样出于宋人《彰明遗事》录李白微时所作几则诗,分别处理,未及统一。将世传李白词而为《尊前集》所收者,除《菩萨蛮》《忆秦娥》二篇外皆列入存目,大体可以赞同,但细节仍多可讨论。如《清平乐》“禁庭春昼”一首,收入《尊前集》《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一,后者题作《清平乐令》,且注“翰林应制”四字,前人或推测当出吕鹏《遏云集》,不能排除为李白供奉翰林期间之试作。

此书出版后,微信圈内有朋友感叹,这可能是李白集的终极版了。但我觉得本书确较前几家注本有很大推进,是李白研究近年最重要的收获,它会带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李白研究的深入,不是终极,而是新的起点。就我所知,至少还有以下工作值得进行。一是李白诗歌的会校集释。本书校勘认真,值得肯定,但由于没有就每首诗的文本来源作详尽记录,李白诗歌在唐宋时代的流布演变史仍有继续展开的空间。二是郁先生早年利用当时还很难见到的出土墓志考订李白诗歌,取得重大突破。最近三十年新出墓志数量数倍于郁先生当年可见者,个别显而易见者有所揭出,但似乎至今还没有人像郁先生当年那样全面利用后出墓志补订李白诗歌。三是李白诗歌多别本异文,在全部唐诗中显得很突出。以往一般认为是在流传过程中所造成,我年初有机会向薛天纬教授请教,比较倾向认为其中很大一部分为李白本人所改,即有可能几种不同文本都出李白本人手笔。郁先生坚持传统,解释主要为别集所收者,但如送贺知章归越诗,已经认识到敦煌本《阴盘驿送贺监归越》应该是李白原题,但未能改题,对阴盘驿也仅简注今方位,未展开讨论。敦煌本第一句:“镜湖流水春始波。”宋米芾《书史》和邵博《邵氏闻见后录》文本相同,而李白集宋以后各本皆作“镜湖流水漾清波”,正可见到宋人所见李集古本之可贵,也足证明李诗他校之重要。类似情况大约有几十例。如《叙旧赠江阳宰陆调》所存两本,宋本所注别本中如“骖驔红阳燕,玉剑明珠袍。一诺许他人,千金双错刀。满堂青云士,望美期丹霄”“此耻竟未刷,且食绥山桃。非天雨文章,所祖记风骚。苍蓬老壮发,长策未逢遭。别君几何时,君无相思否。鸣琴坐高楼,渌水净窗牖。政成闻雅颂,人吏皆拱手。投刃有余地,回车摄江阳。错杂非易理,先威挫豪强”等句为正文所无,“我昔北门厄,摧如一枝蒿。有虎挟鸡徒,连延五陵豪。邀遮来组织。呵吓相煎熬。君披万人丛,脱我如貔牢”等句也与正文有很大不同。仔细琢磨,应该认可这些别本仍是出于李白本人手笔,至少可以看到他写诗从初稿到定稿的变化。适当加以分析和解读,还不能认为全无必要。

此外,我对全书大量引用的严羽评点《李太白诗集》的可靠与否表示困惑。一般认为评点始于宋末刘辰翁,严羽大约要早几十年,其时未必有此事。若真从南宋以来流传有自,则至少亦源出宋代,又未见该本文字入校。因全书没有引用书目,困惑难解,以后或有便向方家请教。另外,该书在排版时,多将李白各长诗分段,虽目的在读者阅读方便,但似不免引起诗体方面的歧异,如《东武吟》“声价凌烟虹”下在逗号后换行,更显不当。

近年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与郁先生书问稍疏,但敬畏之忱,始终未变。出版社寄下大书,邀请参加研讨,适有台中之行,不克预盛,略书所见,稍补愆失,唐突难免,高明谅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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