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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北方教育 一
避諱是我國特有的風俗,也是我國傳統文化不同於西方文化的一種特殊禮制。在西方,基督教徒的小孩受洗取名,不但不迴避、而且有意識地與敬愛的尊親、長輩同名。斯拉夫人的名(教名)和姓(家族名)之間,還得加上父名。以帝王、英雄、聞人、學者、發明家、創始者的姓名來命名事物,作為紀念,加以褒揚,千人寫,萬人叫,更是視為尊榮。而在我國,則君主、聖賢、尊長、父祖的名諱,口頭上不能叫,文字上不准寫,必須用各種方法來迴避,這就叫做避諱。避諱原先出於子孫對父祖的尊敬,後來發展成為維護君臣、父子、尊卑、上下等級從屬關係的制度。避諱制度始於周、秦,盛於唐、宋,下迄清末。它維護宗法制度和三綱五常,禁止犯上作亂,是我國奴隸社會和封建社會的統治階級維護其統治的一種工具。民國以來,實行共和,避諱作為一種制度是被廢除了。然其遺風,恐怕還不能說是完全泯滅了吧。
避諱淆亂文書而產生訛異,更改史實而造成誤解,流弊甚多。但在另一方面,則又可以利用避諱來校勘古籍,鑑定文物,考訂史實,解釋疑滯。清代學者如顧炎武【日知錄】、錢大聽【十駕齋養新錄】與【二十二史考異】、趙翼【陔余叢考】、王鳴盛【十七史商榷】等著作,對歷代避諱有所著錄,並藉以解決了不少疑難問題。研究避諱並應用到校勘學和考據學的,叫做避諱學。避諱學是歷史學的一門輔助學科。近代歷史學家陳垣撰著的【史諱舉例】,凡八卷八十二例,集避諱學之大成。正如陳氏在自序中所說,『為避諱史作一總結束,而使考史者多一門路、一鑰匙』(陳垣:【史諱舉例】,1933年刊。本文引:據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勵耘書屋叢刻】本,不再一一註明出處。)。惟該書於太平天國諱例獨付闕如。【史諱舉例】是避諱學的總結,但不是避諱學的終結,後學者可以而且應該在前輩學者已經達到的科學高峰上繼續攀登。用太平天國諱例來補其未備,並在避諱學的研究方面有所前進,也是符合陳氏自序期待『糾謬拾遺』的初意的。
避諱在太平天國,既是重要的禮制,又是盛行的習俗。探討這種禮俗,是太平天國文化史研究的一個不可忽視的課題。
太平天國實行避諱制度,原本出於農民進行反封建鬥爭的需要,初期規定比較粗疏。但是這種禮俗,植根於宗法式農民經濟的土壤,浸透了封建宗法與三綱五常的毒素,表現了太平天國農民革命者思想意識的落後面,很快就成為建立新王朝的一種手段。1853年定都天京以後,洪秀全、楊秀清高高在上,脫離群眾,等級森嚴不可逾越,避諱制度漸趨嚴密。1856年天京事變導致人心渙散,洪秀全為了維繫人心,藉助神靈加強皇權,強化了避諱這種手段,至1862年頒布了【欽定敬避字樣】,作為全國遵行的法規。太平天國避諱方法之多樣,種類之繁伙,字數之眾多,範圍之廣泛,規定之煩瑣,執行之嚴格,較之前代有過之而無不及。它是太平天國森嚴的等級制度的產物,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太平天國農民革命政權日益封建化的趨向(參祁龍威、吳良祚:【太平天國避諱制度考釋】,見南京大學【太平天國史論叢】第二輯(1980年)。)。因此,探討太平天國避諱制度,有助於深入太平天國史研究,總結太平天國農民革命的歷史經驗教訓;對於我們在改革、開放中批判傳統文化中的落後因素,肅清封建主義殘餘,也不是沒有借鑑意義的。
太平天國避諱的研究,有較大的實用價值。避諱學在太平天國文物鑑定、史料辨偽、史事考證、詞語詮釋、版本校勘與文獻整理等方面的實際應用十分廣泛。太平天國避諱學,是太平天國文獻學的一個重要的 內容。半個世紀來,羅爾綱老前輩為太平天國避諱的研究與利用開闢了途徑,做出了典範,啟迪了後學,繼而有所發明。筆者另有專文論述(拙撰【略論太平天國避諱的研究與利用】,收入【太平天國學刊】第五輯。),這裡只舉一個例子,無非想說明一個問題:掌握避諱這一項工具,對讀懂讀通太平天國文獻是必不可少的。
王慶成同志在劍橋大學圖書館發現【天情道理書】早於『戊午遵改』本的修改本:將『北王』改為『背土』,不提行;把頂撞楊秀清而被處死的『參護李風先』,改為『背土參護李鳳先』。他並提出解釋:『「土」或意味「王」字斬首,「背」或意味着反叛。但被處死之參護也加上「背土」,則以「土」釋為「王」斬首,似不可通。太平天國有「腳底生泥」之語,意為「入地獄」,「背土」或者也是此意。』(王慶成:【太平天國修改印書的事實和意義】,【歷史研究】1986年第5期。王文稱,柯文南發現【天情道理書】戊午遵改本,內容與己未遵改本相同。)這個發現對版本校勘和史事考證均有重要意義,但這兩種解釋似乎都還沒有說到點子上。如果我們利用避諱學這把鑰匙來啟其奧秘,就可以豁然開朗了。
太平天國文書、印書中,往往因嫌惡某些罪犯或有嚴重過錯的人而避改其姓名,這在避諱學上叫做惡意避諱,而加筆、減筆則是常用的方法。1856年天京事變中北王韋昌輝被誅削爵,1857年刊印的【天父詩】,把『不信山中清貴正』改為『不信山中清貴止』,就是惡意避諱減筆之例。大約就在這一年,【天情道理書】的修改本,避『北王』惡諱,『北』字加筆作『背』,『王』字減筆作『土』。這是否純屬猜測呢?否。【舊遺詔聖書・創世傳】第四十九章第二十節:『亞沙將出產膏糧,又產王之甘物。』欽定本避『王』字諱減筆作『土』,可為旁證。【說文】:『北,乖也,從二人相背。』『北』即『背』的古字,【國語】韋昭注已有明言。這裡的『背』字既是『北』字避諱加筆,又取其『背反』的貶義,與『腳底生泥』未必有關。
至於把『參護李鳳先』改『背土參護李鳳先』,王慶成同志沒有說明其行款格式如何。我們校以影印倫敦藏【天情道理書】『已未遵改』本,發現『參護李鳳先』不應抬行而抬行,其抬頭反比不抬頭的低一格,而較『東殿』低兩格。據『北王』諱改『背土』之例可以推知,『背土參護李鳳先』,初刻本當作『北殿參護李鳳先』,『北殿』抬頭與『東殿』同。1858年間遵照洪秀全旨意修改印書,既要繼續貶斥韋昌輝,又要改得通順合理。前引【天父詩】1857年本『不信山中清貴止』,1858年天王【賜英國全權大使額爾金詔】所引又改『止』為『出』。【天情道理書】原當與東、西、南、翼諸王抬頭相同的『北王』,1857年本鏟改為『背土』,不抬頭;1858年(王慶成:【太平天國修改印書的事實和意義】,【歷史研究】1986年第5期。王文稱,柯文南發現【天情道理書】戊午遵改本,內容與己未遵改本相同。)和1859年修訂本又將『背土』改為『昌輝』,不稱王號,不避諱,但恢復抬頭與東王等並列。原當與『東殿兵部尚書侯謙芳』並列的『北殿參護李鳳先』,1857年本鏟改為『背土參護李鳳先』,『背土』二字不抬頭,『參護』之上空兩格;1858年和1859年的修改本,則又去『背土』二字,『參護』之上仍有兩個空格,這是避『北殿』惡諱空字之例。【太平天國】叢刊本照原格式排印,可資校勘;而【太平天國印書】橫排本,則連排去空格,就無從尋覓『北殿』二字的蹤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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