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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克宏
我在少年時代就愛好文學。小學五六年級時,我喜歡閱讀中國古代章回小說,如【水滸傳】、【三國演義】、【七俠五義】、【粉妝樓】、【包公案】等。雖然囫圇吞棗,一知半解,但是小說情節動人,亦感到濃厚的興趣。初中時,愛好中國現代文學,迷戀五四和三十年代的文學作品,喜歡讀巴金、曹禺、郁達夫等人的書。記得初三時,曾撰寫過一篇【論曹禺及其作品】的論文,全文約一千五百字,發表在當時的雜誌【芸芸】上。高中時,比較廣泛地閱讀中外文學名著,並逐步轉向中國古典文學,如【楚辭】和杜詩。當時我手頭已有王逸注、洪興祖補註的【楚辭補註】(中華書局【四部備要】本)和仇兆鰲注的【杜詩詳註】(商務印書館【國學基本叢書】本),取閱十分方便。【楚辭】中的【離騷】,有些地方讀不懂,我就參考郭沫若的【屈原研究】,此書中有【離騷今譯】。選讀杜詩,讀的不是『三吏』、『三別』、【北征】、【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而是一些著名的律詩和絕句。高中畢業以後,我考上了南京大學中文系。當時南京大學中文系的著名教授如胡小石、陳中凡、汪辟疆、羅根澤等先生親自授課,我深受教益和啟發。1953年,我大學畢業以後,想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的研究工作,但不知如何做起,於是寫信給我的老師汪辟疆先生和羅根澤先生請教。
一、學一點目錄學
汪先生回信告訴我,研究中國古代文學要閱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又稱【四庫全書總目】)。他的意思是說,要學一點目錄學。
什麼是目錄學?姚名達於【目錄學】中說:『目錄學者,將群書部次甲乙,條列異同,推闡大義,疏通倫類,將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欲人即類求書,因書究學之專門學術也。』這是對目錄學的界定,明確地指出目錄學的功用:辨章學術,考鏡源流。
於是我遵照汪先生的教導,閱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是中國古代規模最大影響最大的目錄書。此書分經、史、子、集四部,著錄圖書3461種,79309卷。存目6793種,93551卷(據中華書局版【四庫全書總目】出版說明)。著錄各書皆有提要,各類有小序,四部各有總序。執筆者大都是學有專長的學者,如戴震、邵晉涵、周永年、翁方綱、朱筠、姚鼐等人,有較高的學術價值。清代目錄學家鄭中孚說:『竊謂自漢以後,簿錄之書,無論官撰私撰,凡卷第之繁富,門類之允當,考證之精詳,議論之公平,莫有過於是編矣。』(【鄭堂讀書記】卷三十二)絕非溢美之辭。張之洞說:『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讀一過,即略知學問門徑矣。析而言之,【四庫提要】為讀群書之門徑。』(【軒語】一)現代著名學者余嘉錫說:『余略知學問門徑,實受【提要】之賜。』(【四庫提要辨證】序錄)可見此書在讀書治學中所起的作用。
我在認真閱讀經、史、子、集四部的總序、各類小序和翻閱一些重要著作的提要之後,對經、史、子、集的概況,對四部中的主要著作都有所了解,受益不淺。在閱讀【四庫提要】同時,參閱了【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此書簡明扼要,對我的治學也很有幫助,如【文選李善注】提要云:『【文選】為文章淵藪,善注又考證之資糧。一字一句,罔非瑰寶,古人總集,以是書為弁冕,良無忝矣。』(卷十九)又【六臣注文選】提要云:『五臣注非善注之比,然詮釋文句,間有寸長,匯為一編,亦頗便於循覽焉。』(卷十九)又【文心雕龍】提要云:『上編二十有五,論體裁之別;下篇二十有四,論工拙之由,合【序志】一篇,亦為二十五篇。其書於文章利病,窮極微妙。摯虞【流別】,久已散失。論文之書,莫古於是編,亦莫精於是編矣。』(卷二十)分析精闢,是為定論。這些論述對我研究【文選】、【文心雕龍】,頗有啟發。
魯迅說:『我以為倘要弄舊的呢,倒不如姑且靠着張之洞的【書目答問】去摸門徑去。』(【而已集・讀書雜談】)這是魯迅先生的經驗之談。
張之洞的【書目答問】是指示治學門徑的書。光緒二年(1876)刊印問世。此書開列古籍2200種。書中【略例】說:『諸生好學者來問應讀何書,書以何本為善。偏舉既嫌漏,志趣學業亦各不同,因錄此以告初學。』這是張氏編撰此書之目的。又說:『讀書不知要領,勞而無功;知某書宜讀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此編所錄,其原書為修四庫書時未有者十之三四。四庫雖有其書,而校本、注本晚出者十之七八)今分別條流,慎擇約舉,視其性之所近,各就其部求之。』這說明張氏所開列的各書是供學子選讀的。此書有一個特點,即書目後常附評語,如杜甫詩,版本很多,何本為佳,讀者往往並不清楚,此書在楊倫注【杜詩鏡詮】下評曰:『杜詩注本太多,仇、楊為勝。』在【文選六臣注】下評曰:『不如李善單注,已有定論,存以備考。』在胡仔【苕溪漁隱叢話】下曰:『此書采北宋詩話略備。』在魏慶之【詩人玉屑】下曰:『此書采南宋詩話略備。』雖然只有三言兩語,可是對讀者很有幫助。
1931年,范希曾的【書目答問補正】出版。此書一是『補』【書目答問】刊行『五十年間新著新雕未及收入』者,一是『正』其小小訛失。【補正】補錄古籍1200種左右,反映了五十年來學術研究的主要成就,提高了【書目答問】的使用價值。
著名學者余嘉錫說他的學問『是從【書目答問】入手』(陳垣【余嘉錫論學雜著序】)。著名史學家陳垣承認,他少年時對【四書】、【五經】以外的學問發生興趣,即得力於【書目答問】的引導(朱維錚【書目答問二種】導言)。亦可見此書在老一輩學者讀書治學中所起的作用。
【書目答問】對我的幫助有兩個方面:一是指導我買書。在【答問】的指導下,我先後購買的書『經部』有【十三經註疏】、宋元人注【四書五經】、陳奐的【詩毛氏傳疏】、馬瑞辰的【毛詩傳箋通釋】、胡承珙的【毛詩後箋】等;『史部』有『二十四史』、【資治通鑑】、【史通】、【文史通義】等;『子部』有【諸子集成】、【新編諸子集成】、【百子全書】等;『集部』有漢王逸注、宋洪興祖補註的【楚辭補註】、宋朱熹的【楚辭集注】、清蔣驥的【山帶閣注楚辭】,唐李善注【文選】、明張溥的【漢魏六朝百三家集】、宋郭茂倩的【樂府詩集】、梁劉勰的【文心雕龍】、梁鍾嶸的【詩品】、清倪[的【庾子山集注】、清王琦的【李太白集】、清仇兆鰲的【杜詩詳註】等。這些書都是中國古籍中的重要著作,對我讀書治學都有用處。一是指導我治學。1979年,我應中華書局之約,點校吳兆宜的【玉台新詠箋注】。查【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其【庾開府集箋注】提要云:『(兆宜)嘗注徐、庾二集,又注【玉台新詠】、【才調集】、【韓詩集】。今惟徐、庾二集刊版行世,余惟抄本僅存雲。』這是說,吳兆宜的【玉台新詠箋注】僅有抄本。又【玉台新詠箋注】提要,只稍作評論,並未涉及版本。查【書目答問補正】,【補正】有清乾隆三十九年刻本。經查閱此書,知即原刻本。我點校的【玉台新詠箋注】就是以此書為底本。此書已於1985年由中華書局出版,列入【中國古典文學基本叢書】。1994年,由於研究【文選】的需要,我點校清梁章鉅的【文選旁證】。查【書目答問】有榕風樓刻本。【補正】有光緒間重刻本。前者為清道光十四年(1834)原刻本,後者為梁章鉅之子梁恭辰的重刻本。重刻本與原刻本款式全同,但改正了原刻本一千多處錯誤。因此,我決定採用重刻本作為點校的底本。此書於2000年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
中國古代目錄學的內容十分豐富。張之洞在【書目答問】中說:『目錄之學,最要者【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經典釋文・敘錄】、【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宋史】【明史】藝文志。』(卷二)張氏所舉目錄,除【經典釋文・敘錄】之外,都是史志目錄。其中【漢書・藝文志】和【隋書・經籍志】尤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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