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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華網 我們不妨來看一看兩個事異而趣同的例子。
張邦昌在北宋傾圮時受偽楚帝命,受百官拜時只敢東面拱立而不敢面南而坐,任官不敢不加『權』字,用『手書』而不敢用『手詔』,自稱『予』而不敢稱『朕』,受群臣稱『相公』而不敢命以稱『陛下』,金人擬留兵為衛不敢謂可,金兵退不敢不迎哲宗廢后孟氏聽政,不敢不奉還大寶於康王,及至見康王亦不敢不『伏地慟哭請死』。嘗自謂『所以勉循金人推戴者,欲權宜一時以紓國難也,敢有他乎?』帝位乃帝制時代之至尊,邦昌受之卻若臨難,金人甫去立即奉還。雖如此,邦昌已不能為人情所容,不數月即被誅。
宋代諸帝,以高宗為最無恥,前殺士人陳東,後殺大將岳飛,斥李綱等忠良,親秦檜等巨奸,及金兵稍迫,居然乞哀金將:
古之有國家而迫於危亡者,不過守與奔而已。今大國之徵小邦,譬孟賁之搏僬僥耳,以中原全大之時,猶不能抗,況方軍兵撓敗,盜賊交侵,財賄日K,土疆日蹙,若偏師一來,則束手聽命而已,守奚為哉!自汴城而遷南京,自南京而遷揚州,自揚州而遷江寧,建炎三年之間無慮三徙,今越在荊蠻之域矣。所行益窮,所投日窄,天網恢恢,將安之耶!是以守則無人,以奔則無地,一併彷徨,R天地,而無所容厝,此所以LL然惟冀閣下之見哀而赦己也。恭維元帥閣下,以宗英之重,行t伐之師,謀略如神,威權不世。其用兵之妙,與皇帝爭驅。遂北平契丹,南取中國,極天所覆,混為一區。此豈載籍所有哉?顧前者連奉書,願削去舊號,自此一者。蓋知天命有歸,而欲仰以存一尊之人也。如此,則金珠玉帛者,大金之外府也,學士大夫者,大金之陪隸也。是天地之間,皆大金之國,而尊無二上,亦何必以勞師遠涉,而後為快哉!……
不惜篇幅詳引這樣一篇乞和書,實在是因為它的卑屈無恥已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若以今天的觀點來看,作為個人,求生本是一個最充分的理由,作為國家代表,為了『長遠利益』的權且其情也可原,但即便如此,也還總有個尊嚴的界限在。趙構身為傳統時代的一國之主,又懷抱着國亡之巨痛和家破之深仇,而居然認賊為父,其厚顏無恥不能不讓人痛憤!可惜,就是這樣一個最不堪的皇帝,一旦苗劉兵變被廢黜,大臣軍將仍無不如喪考妣。抗金驍將韓世忠得訊,痛哭流涕,以酒酹地:『誓不與此賊共戴天』。
以今日觀之,邦昌誠可憐也,趙構實可惡也,而宋人仍目邦昌為國賊,奉高宗為不可一日無之之至尊,此何事耶?呂好問所謂:『中國人情所向』也!(邦昌和高宗之事,最可見宋人對皇脈的『人情所向』,但僅僅是血脈之尊,則不能盡儒者的『正統』之意。人君之尊,不僅是勢位,更在於『道德』。此即大儒程頤所謂:『人君惟道德益高則益尊』。而宋儒亦特以規正人君為己任。)
四
宋代優獎士人而使正統觀念得到強化,這也是華夷之成為嚴防的一個特殊背景。但華夷之防得以激發,則是因為『夷狄』成禍(今天中性化的說法叫『民族矛盾尖銳』),衣冠文物、王朝、『種族』面臨了生死存亡的威脅。
華夷意識在我先民中久已有之(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即是),但至唐五代為止並不占統領的地位。在相當長的時間裡,我先民對異民族抱持的是一種開放的態度,絕非歐洲史上狹隘種族主義可比。【春秋公羊傳】所謂:『中國亦新夷狄也』,何休解釋說:『中國所以異乎夷狄者,以其能尊尊也。』用韓愈的名言,就是『諸侯用夷禮則夷之,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說明我先民的認同標準在於文化而非種族。這種以文化為本位的態度,本是一種最健康的態度。華夷之防在宋人意識中居於中心位置,是隨邊患加深逐漸形成的。
宋初對外多取攻勢,雖然從歧溝關之役起宋遼攻防已經轉換,但因遼屬燕雲非石晉以後中原王朝之舊疆,而宋遼之役起於宋取燕雲的主動,所以就大勢而言,其時的交攻並不是遼單方面的壓迫,夷狄問題也沒有因此而形成。宋初士大夫不僅華夷意識淡漠,而且不乏『以德懷遠』、『綏之以德』之論。曾任兵部侍郎的趙安仁還專門集『和好』故事,編成【戴斗懷柔錄】。文官之外,宋初武將也多能以持平的態度待『夷狄』。何繼筠備邊二十年,為一代名將,子承矩承父業,『承矩自守邊以來,嘗欲朝廷懷柔遠人,為息兵之計。』在這樣的氣氛下,雖然宋初的立國規模是在征戰中奠定的,當時的宋臣卻多主靜守,反對興師。不僅對『夷狄』,對中原割據方國也是如此。比如宋代首任宰相范質的態度即是『端坐鎮靜,不輕舉動』。開寶二年(969年)宋軍攻太原,太常博士李光贊上疏,認為:『太原得之未足為多,失之未足為少。國家貴靜,天道惡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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