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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漢語] 張中行【文言津逮】:典故探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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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櫝還珠 發表於 2007-7-18 00:45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 中國國學網
文言與現代漢語差別相當大,在大家日常都用現代漢語的時候,給別人講文言或自己讀文言,因為生疏,會感到很多困難。困難中最大的一種是文言作品常常用典(也稱『用事』『隸事』)。典故的出處成千上萬,如果不知道出處,有很多就不能理解或不能確切地理解。人所知有限而典故無涯,因而通曉典故的困難就比較難於解決。本文自然也不能提供什麼靈丹妙藥,只是想談談有關這個問題的一些粗略情況,希望對於初學的人能夠有些幫助。

先說說什麼是用典。用定義的形式說是:用較少的詞語拈舉特指的古事或古語以表達較多的今意。看下面的例:
1)(趙明誠)取筆作詩,絕筆而終,殊無分香賣履之意。(李清照【金石錄後序】)
2)弟則慮多口之不在彼也,如履如臨,曷能已已。(林則徐【答龔定庵書】)
3)吹竽已濫,汲綆不修。(馬端臨【文獻通考序】)例(1),『分香賣履』是引用陸機【吊魏武帝文】引魏武帝遺令的古事,以表達掛心身後的私事。例(2),『如履如臨』是引用【詩經・小雅・小F】『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古語,以表達環境特別艱險。例(3),『吹竽已濫』是引用【韓非子・內儲說上】南郭處士吹竽的古事,以表達無才而勉強充數;『汲綆不修』是引用【莊子・至樂】『綆短者不可以汲深』的古語,以表達學識淺陋,難當大任。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知道,所謂用典要具備三個條件:一、引古以說今;二、古事或古語是特指的;三、言簡而意多。按照第一個條件,歷史性的敘述,本意就在介紹古事,不是用典。這裡需要特別說明的是第二個條件,古事或古語是特指的,因為這牽涉到用典和非用典的分界問題。這個問題很難處理,因為明確的界限是沒有的。俗語說,千古文章一大抄,我們說話,寫文章,小至一字一詞都是過去就有的,這不也是用古嗎?關鍵就在於所謂古是不是特指。例如我們說『駑馬』,心中只想到『才能平常』,這不是特指,所以不算用典;說『駑馬十駕』,心中想到【荀子・勸學】,這是特指,所以算用典。這樣,從理論方面說,界限像是清楚了;不過碰到具體語句,那就未必沒有麻煩。常見的麻煩有兩種:一、古事或古語凝縮為常用詞語(包括成語),如行李、賭東道、一鼓作氣,就來源說是典故,可是用的人幾乎都不會想到它們的老家【左傳】,這算不算用典呢?不好說。二、語句相似或相同,如王羲之【蘭亭集序】『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為妄作』,與劉琨【答盧諶書】『知聃周之為虛誕,嗣宗之為妄作』句法相似,是不是引用呢?也難說;再如鄭板橋在【范縣署中寄舍弟墨第四書】中說『吾其長為農夫以沒世乎』,話很平常,用在這裡很順適,這是不是引用楊惲【報孫會宗書】中的『長為農夫以沒世矣』呢?自然只有問鄭板橋才知道。總之,用典與非用典的界限並不是處處都清楚;對於這類交界地方的不清楚,除了安於不求甚解以外,恐怕沒有什麼好辦法。

文言常常用典,因為文人喜歡用典。喜愛而成為癖好,於是提起筆來就想擺弄一下肚子裡的古董。其結果是典故不只充斥於詩文,而且泛濫到詩文以外。詩文之外用典,常見的有人名,如劉知幾,用【易經・繫辭下】『知幾其神乎』;孟浩然,用【孟子・公孫丑上】『我善養吾浩然之氣』;胡三省,用【論語・學而】『吾日三省吾身』。有地名(包括園亭齋室等),如桃源縣,用陶淵明【桃花源記】;松江縣別名雲間,用【世說新語・排調】陸雲所說『雲間陸士龍』;拙政園,用潘岳【閒居賦】『此亦拙者之為政也』;滄浪亭,用【孟子・離婁上】『滄浪之水清兮』;遂初堂,用孫綽【遂初賦】;知不足齋,用【禮記・學記】『是故學然後知不足』。有書名,如【雞肋編】,用【三國志・武帝紀】建安二十四年注引【九州春秋】所記楊修語『夫雞助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齊東野語】,用【孟子・萬章上】『齊東野人之語也』;【管錐編】,用【莊子・秋水】『用管窺天,用錐指地』。其他可以類推。
這樣喜歡用典是為什麼呢?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個大概是炫學,以為不這樣就不夠典雅,不能顯示自己有學問。這種心理可以舉黃山谷為代表,他推崇杜詩韓文,因而說:『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再如王荊公,學力深,魄力大,常常目空一切,可是看到蘇東坡詠雪的詩,其中『玉樓』『銀海』引用道書,卻大為讚嘆。其次,有不少人底子厚,古書熟,提筆表意,古事古語羅列眼前,因而隨手拈來,並不在意就用了典。再其次,隨手拈來慣了,用典成為輕車熟路,不用反而要費力。再再其次,到用典成為風氣的時候,有些人就會覺得,有的篇什,用典寫出來比不用典好玩,如蘇東坡【次韻黃魯直嘲小德】詩,通篇用小老婆典,用意就是這樣。此外還有個重要的理由,有時候用了典,表達效果可以更好(這一點留待下節詳說)。
喜歡用典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炫學,這刻薄一些說是想吹牛,其結果自然會出毛病。病之一是可不用而強用,弄得生硬彆扭。這一點前人早有評論,如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十二引【洪駒父詩話】:『世謂兄弟為「友於」,謂子孫為「詒厥」者,歇後語也。子美詩曰:「山鳥山花皆友於。」退之詩:「誰謂詒厥無基址。」韓杜亦未能免俗,何也?』又如王國維【人間詞話】卷上:『沈伯時【樂府指迷】云:「說桃不可直說破桃,須用紅雨、劉郎等字;詠柳不可直說破柳,須用章台、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為工,則古今類書具在,又安用詞為耶?宜其為【提要】所譏也。』病之二是競用僻典,鑽牛角尖,使人讀了不知所云。古書,有常見的,有罕見的;就舊時代說,有一般讀書人都讀的,有一般讀書人不讀的。常見都讀的書,如經傳、先秦諸子、前四史等,其中的事跡和語句,讀書人差不多都熟悉,引用和閱讀自然輕而易舉。平心而論,輕而易舉當然是優點,可是由意在炫學的人看來卻是個缺點,因為不能顯示自己鶴立雞群。怎麼辦?辦法是避熟就生,到一般人不知或不讀的,如佛書、道書、雜史、筆記、小說、偏僻文集等典籍里去找材料。這樣搜索來的奇貨,一般人看見莫名其妙,要待識寶的異人來了,買賣雙方才會相視而笑,莫逆於心。這種莫逆於心的故事,歷代筆記里記載不少,只舉一例,周密【浩然齋雅談】卷上:『晏殊嘗進牡丹詩,表云:「布在密清之囿,「密清」二字,人多不曉,蓋用【東京賦】中語:「京室密清,罔有不韙。」』『我獨知』,這一點點樂趣顯然是用『他人皆不知』的巨大代價換來的。

用典,即使不是僻典,也總是與歇後語甚至謎語有相似之處,肚子裡古董不多的人讀了,難免要問:『此話怎講?』【南史】記一件事就正好說明這種情況,卷十三【彭城王義康傳】說義康淺陋,有一次問袁淑多大歲數,袁淑說『陸機入洛之年』。義康不解,說:『身不讀書,君無為作才語見向。』可以直說而曲說,勞人發問,這應該說是用典的致命傷。這樣評論,昔人聽了會以為太過分;那就算說給今人聽也好。今人接觸古籍的機會不多,讀文言,直說的語句尚且感到隔膜,何況看到語句,要暫且放下,先到自己沒有去過的地方查尋出處,然後回來領會意義呢?說話,寫文章,是為了人家了解,用典的結果是難了解,這就成為作繭自縛。解救自縛的一個好辦法是自解,如顧亭林作詩,典故的出處常常用自注的形式說明,這很好,可惜這樣自解的人太少了。關於用典難解的弊病,昔人也不是沒有同感。因為有同感,所以舊時代有成千上萬的人把畢生精力耗在注釋工作上(舊注主要是引古證今)。注釋是個苦事,要博;可是不管怎樣博,總難免漏,或者踏破鐵鞋無覓處;甚至注錯(顧亭林【日知錄】卷二十七指出不少)。這是用典弊病的發展,殃及池魚。用典的弊病如此之大,所以有的人就持反對態度。其輕者是說用典未必好,如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七:『今人解杜詩,但尋出處,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如【西崑酬唱集】中詩,何曾有一字無出處者,便以為追配少陵,可乎?』進一步是說不用典反而好,如【人間詞話】卷上:『以【長恨歌】之壯采,而所隸之事只小玉雙成四字,才有餘也。梅村歌行則非隸事不辦。白吳優劣即於此見。』更甚者是形諸嘲罵,如【苕溪漁隱叢話】卷四十八引【類苑】:『填塞故實,舊謂之點鬼簿,今謂之堆垛死屍。』
以上說了些用典的壞話。但這只是一面,還有另一面的優點我們也不能不承認。這可以分作五項來談。
1.文化是連續的,人生在任何時代都要繼承,傳授。古事古語是文化的一部分,我們既要繼承,又要傳授。在繼承傳授中提到、利用,不只是自然的,也是當然的,或說是合法的。如果我們因其是古典而就不用,那麼近典呢?例如魯迅著作及其他經典,難道可以反對引用嗎?容忍近而不能容忍古是不公道的,積極一點說是扔掉文化遺產,不合算的。
2.從用典的人方面說,他肚子裡有,隨手拈來,恰好能夠完成表意的任務,是既方便,又經濟。周密的一段話可以說明這種情況,【浩然齋雅談】卷上:『東坡【赤壁賦】多用【史記】語,如杯盤狼藉,歸而謀諸婦,皆【滑稽傳】;正襟危坐,【日者傳】;舉網得魚,【龜策傳】。』
3.用典的一個大優點是能夠以簡馭繁。看下面的例:
1)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資治通鑑】卷一○五)
2)公隨手揮灑應之,皆【正氣歌】也。(姜宸英【奇零草序】)
3)使賈誼見孔子,升堂有餘矣。(蘇軾【答謝民師書】)
例(1),『左衽』是引用【論語・憲問】『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以表達有亡國於異族的危險。例(2),『【正氣歌】』是引用文天祥的事跡,以表達決不背故國的堅貞。例(3),『升堂』是引用【論語・先進】『由也升堂矣,未入於室也』,以表達造詣相當高。我們無妨試一試,如果不用典,那就要多費一些話。有些典故凝縮為成語,如削足適履、守株待兔、杯弓蛇影等更足以說明這種情況。
4.能夠喚起聯想,因而意思可以表達得更豐富、更深刻、更生動。如上面舉的『皆【正氣歌】也』就是這樣,知道出處的人讀了,除了領會不忘故國的意思以外,還會想到文天祥的可歌可泣的故事,因而感受就深沉多了。又如賀鑄【青玉案】詞,『凌波不過橫塘路』,知道出處的人讀了,會想到曹植【洛神賦】的『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也就聯想到洛神,因而形象就更美麗、更生動。
5.還有一種優點,用舊話說是雅馴,用新話說是委婉。看下面的例:
4)載舟覆舟,所宜深慎。(魏徵【諫太宗十思疏】)
5)三省捧手對曰:『願學焉!』(胡三省【新注資治通鑑序】)
6)雖素不識面者,聽入平視。(袁牧【隨園詩話】卷十二)
例(4),『載舟覆舟』引用【荀子・王制】『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以表達君主切不可胡來。例(5),『願學焉』引用【論語・先進】『非曰能之,願學焉』,以表達敢於承擔任務。例(6),『平視』引用【三國志・劉楨傳】注引【典略】所記劉楨細看甄氏因而得罪的故事,以表達可以隨意看婦女(這在舊時代是違反禮俗的)。像這類情況,如果不用典,話就容易說得太率直,使聽者不愉快。
6.可以表難言之隱,抒難寫之情。有些事牽涉到政治或權貴,觸犯了會喪生、受難,有些事牽涉到禮俗或情面,觸犯了會失禮、丟臉,都難於明說。但又想說,怎麼辦?用典是個好辦法,至少是個可行的辦法。這方面的情況過於複雜,可舉的例子很多,這裡只舉兩個突出的,各代表一個類型。一個是陶淵明的一首怪詩【述酒】,博雅如黃山谷,也說『其中多不可解』,到南宋湯漢才詳細注出來,原來是為哀悼晉恭帝被劉裕殺害而作。試想,當時正是劉裕的天下,如果不大量用典而直說,那還不送了命嗎?另一個是據傳清初陳子龍嘲笑錢謙益的一首詩,題目是【題虎丘石上】,詩云:『入洛紛紛興太濃,蓴鱸此日又相逢。黑頭早已羞江總,青史何曾用蔡邕。昔去幸寬沉白馬,今歸應愧賣盧龍。最憐攀折章台柳,憔悴西風問阿儂。』全詩八句都用典,一用【晉書・陸機傳】(北上往洛陽求官),二用【晉書・張翰傳】(辭官回江南),三用杜甫【晚行口號】『遠愧梁江總,還家尚黑頭』(意思是還故土時尚不很老),四用【後漢書・蔡邕傳】(邕被王允投入獄,求修史不得),五用【新唐書・裴樞傳】(樞被朱全忠遣人殺於白馬驛,投屍於河),六用【三國志・田疇傳】(疇向曹操獻計,兵出盧龍塞,攻入疇的鄉土),七、八用唐人小說許堯佐【柳氏傳】中韓翊(應作『』)與柳氏贈答詩(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以寫錢謙益於明亡前後應死不死,投降清朝奔赴北京,不如意又回到江南,老了,多年想修史終於落了空,而在他離開家的時候,夫人柳如是卻另有所歡種種事。像這樣的內容,不用典寫出來就太難堪了。

各種文言典籍用典多少,情況也相當複雜。可以分別從三個角度看。
1.因時而不同。大體上說,時代靠前用典少,靠後用典多。所以這樣,有客觀的必然,有主觀的必然。典籍是人作的,隨着時間的延續,人時時在出生,典籍也時時在增加。雖然經過天災人禍以及自然淘汰,典籍散失不少,但總是底子越來越厚,典故的庫存越來越多。庫存越來越多的結果自然是用典越來越多,這是客觀的必然。還有主觀的必然。舉唐詩宋詞為例,以盛唐的王維與晚唐的李商隱相比,以北宋的晏殊與南宋的吳文英相比,都是時代靠後的用典比較多。這是因為重翻老調難於出奇制勝,難於顯示自己有才有學,於是就求深,求曲,求藻飾,這辦法之一(也是主要的)就是多用典。此外還有一種情況,介於客觀、主觀之間,或說是兼有客觀、主觀的成分,是群起效尤,積重難返。這有如楚王好細腰,真美也罷,假美也罷,結果總是越勒腰越細。
2.因人而不同。同時代的兩個人,經歷不同,學識不同,思想不同,因而文風可能有很大差別。文風的不同也表現在用典的多少上。如同是晚唐詩人,李商隱比杜牧用典多;同是明末清初的學者,錢謙益比顧亭林用典多。
3.因文體而不同。文體,有大差別,如子書和史書,散文和詩詞;有小差別,如史論和策論,古詩和律詩。花樣太多,只能略舉一隅。概括地說是偏於應酬的求藻麗的文體用典多,偏於經世的求平實的文體用典少。例如子、史與集部相比,前者用典少,後者用典多;駢文(如王勃【滕王閣序】)與散文(如韓愈【師說】)相比,前者用典多,後者用典少。(同一個人的作品也是這樣,如宋應星【天工開物】,序是駢體,通篇用典;本文散體,幾乎不用典。)同是散體,如蘇東坡的文章,議論與書札相比,前者用典少,後者用典多。詩、詞、曲相比,詩比詞用典多,詞比曲用典多。同是詩,律詩比古詩用典多;同是律詩,七律比五律用典多。此外,有些文章是遊戲性的,也常常喜歡多用典,如馬中錫【中山狼傳】和蒲松齡【聊齋志異・胭脂】末尾的判詞就是。
時、人、文體三個條件複雜錯綜,有時候這一個條件起主導作用,有時候那一個條件起主導作用,因而某人某文究竟用典多少,常常不是懸揣所能斷定的。

用典,由明顯的程度方面看,可以分作兩大類:一是明用,二是暗用。明用、暗用之間也有分界問題,幸而關係不大,可以不管。
先說明用的各種情況。看下面的例:
1)【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論語・學而】)
2)【書】不云乎?『好問則裕。』(劉開【問說】)(3)孟子曰:『術不可不慎。』信夫!(方苞【獄中雜記】)
4)老子疾偽,故稱『美言不信』。(劉勰【文心雕龍・情采】)
例(1),引文見【詩經・衛風・淇奧】;例(2)見,【尚書・仲虺之誥】;例(3)見【孟子・公孫丑上】;例(4)見【老子】第八十一章。這些都是指出具體出處,雖然便於讀者,但在用典的事例中,尤其後代,比較少見。
5)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東方朔【答客難】)
6)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蘭亭集序】)(7)殷因夏,周因殷,繼周之損益,百世可知,聖人蓋已預言之矣。(【文獻通考序】)
8)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遠雲者,……(王安石【上人書】)
例(5),引文見【荀子・天論】,文字不盡同(以下這類情況常見,不一一注出);例(6)見【莊子・德充符】;例(7)見【論語・為政】;例(8)見【左傳】襄公二十五年。這些是泛泛地指出有出處,在後代用典的事例中也比較少見。
9)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文心雕龍・物色】)
10)臣聞五音令人耳不聰,五色令人目不明。(陸凱【諫吳主皓疏】)
11)如優孟搖頭而歌。(黃宗羲【柳敬亭傳】)例(9),引文見揚雄【法言・吾子】;例(10)見【老子】第十二章;例(11)見【史記・滑稽列傳】。這些雖然沒有明白表示有出處,可是由『所謂』『聞』『如』的口氣中也能看出是用典。
12)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實存也。(【文心雕龍・情采】)
13)蓋儒者所重,尤在於名實。(王安石【答司馬諫議書】)
14)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金石錄後序】)
例(12),引文見【史記・李將軍列傳】:『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例(13)見【孟子・告子下】:『先名實者,為人也。』例(14)見【孔子家語・好生】:『人遺弓,人得之。』這些比上一類更隱晦,但由口氣中也可以推斷十之八九是用典。
再說暗用。暗用是不表示是用典而用典,也有各種情況。看下面的例:
15)鬼之為言歸也。(【漢書・楊王孫傳】)(16)人生幾何?離闊如此!(白居易【與元微之書】)
17)既睹其人,則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後漢書・黃憲傳】)
18)陽平公融諫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資治通鑑】卷一○四)
這些都是整體引用:例(15)見【爾雅・釋訓】;例(16),『人生幾何』見曹操【短歌行】;例(17),『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見【論語・子罕】;例(18),『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見【老子】第四十四章。
19)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蘇軾【赤壁賦】)(20)尋一牛田,營五畝之宅。(元好問【送秦中諸人引】)
21)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師說】)(22)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陸游【沈園】)
這些都是部分引用:例(19)是引用【論語・子罕】『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例(20)是引用【孟子・梁惠王上】『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例(21)是引用【論語・季氏】『生而知之者,上也』;例(22)是引用【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23)言隱榮華,殆謂此也。(【文心雕龍・情采】)(24)有二軍將……號虎冠。(高啟【南宮生傳】)
25)蓋嘗慨然有江湖之思。(陸游【煙艇記】)(26)室唯四壁。(孟ぁ侗臼率・情感】)
這些是略改字引用:例(23),【莊子・齊物論】作『言隱於榮華』;例(24),【史記・酷吏列傳】作『其爪牙吏,虎而冠』;例(25),潘岳【秋興賦】作『有江湖山澤之思』;例(26),【漢書・司馬相如傳上】作『家徒四壁立』。
27)知君侯推赤心於諸賢腹中。(李白【與韓荊州書】)
28)外人頗有公孫布被之譏。(司馬光【訓儉示康】)
29)他日趨庭,叨陪鯉對。(【滕王閣序】)
30)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答謝民師書】)這些是隨意組織引用:例(27),【後漢書・光武帝紀】作『推赤心置人腹中』;例(28),【漢書・公孫弘傳】作『弘位在三公,奉(俸)祿甚多,然為布被,此詐也』;例(29),【論語・季氏】作『嘗獨立,鯉趨而過庭,曰:「學詩乎?」……』;例(30),【法言・吾子】作『或問:「吾子少而好賦?」曰:「然,童子雕蟲篆刻。」俄而曰:「壯夫不為也」。』從數量方面看,典故明用,先秦時期不少;時代越靠後,暗用的比例越大;在暗用中,部分引用和隨意組織引用的比例比較大。
以上所舉都是規規矩矩地引用。有時(相當少)還會出現不規矩的情況。大致說有三種:一是反用,如『晝錦堂』是反用【漢書・項籍傳】『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來今雨軒』是反用杜甫【秋述】『尋常車馬之客,舊雨來,今雨不來』。二是斷章取義用,如『後來居上』,【史記・汲黯傳】『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意思是後來者不當居上,現在只取『後來者居上』幾個字,解為應當居上;『宴爾新昏』,【詩經・邶風・谷風】『宴爾新昏,以我御窮』是女怨男喜新厭舊,現在只取『宴爾新昏』幾個字,解為新婚之樂(洪邁【容齋五筆】卷八曾指出此事,見【承習用經語誤】條)。三是誤用,如沈括【夢溪筆談】卷四曾指出,後人根據顏延年詩『一麾乃出守』,謂守郡為『建麾』是錯誤的,因為原詩中『麾』是指麾之麾,不是旌麾之麾;又如成語『心如死灰』是貶義,【莊子・齊物論】『心固可使如死灰』原來卻是褒義。

用典,由理解難易方面看,情況也各式各樣。以下分作五項說。
1.有不少典故因為常用,凝縮為現代漢語的詞或成語。如:
革命,出於【易經・革卦】『湯武革命』。
交代,出於【左傳】莊公八年『及瓜而代』。
談天,出於【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集解引劉向【別錄】記齊人騶衍事。
莫須有,出於【宋史・岳飛傳】記秦檜說的『其事體莫須有』。
少見多怪,出於【牟子】『少所見,多所怪』。
明哲保身,出於【詩經・大雅・A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朝三暮四,出於【莊子・齊物論】『朝三而暮四』。畫蛇添足,出於【戰國策・齊策二】畫蛇加足輸酒的故事。這類詞和成語大家習用,人人都理解(意義容或與原出處不盡同),當然用不着搜求出處;由使用者的心情方面看,也可以不算用典。
2.雖系用典而容易理解,我們可以稱之為『可解』。如:
1)傷哉貧也!(【天工開物序】)
2)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答謝民師書】)(3)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三國志・諸葛亮傳】)
4)此則才行事跡,莫不闕如。(劉知幾【史通・敘事】)
例(1)是引用【禮記・檀弓下】;例(2)是引用司馬遷【報任安書】;例(3),『簞食壺漿』是引用【孟子・梁惠王上】『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例(4),『闕如』是引用【論語・子路】『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像這些,即使我們不知道是用典,或者疑惑是用典而不知道出處,還是能夠正確理解的。
3.用典而字面不很晦澀,可以望文生義;但所生之義不十分明確,只是『半解』。如:
5)莫不聞隴水而掩泣,向關山而長嘆。(瘐信【哀江南賦】)
6)一登龍門,則聲譽十倍。(【與韓荊州書】)(7)是則埋吾血,千年而碧,不可滅者矣!(全祖望【陽曲傅先生事略】)
8)酌貪泉而覺爽,處涸轍以猶歡。(【滕王閣序】)例(5),『聞隴水而掩泣』引用古詩【隴頭歌】『隴頭流水……涕零雙墮』;例(6),『登龍門』引用【後漢書・李膺傳】『士有被其容接者,名為登龍門』;例(7),『埋吾血,千年而碧』引用【莊子・外物】『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而化為碧』;例(8),『酌貪泉』引用【晉書・吳隱之傳】隱之飲貪泉而不變心的故事,『處涸轍』引用【莊子・外物】車轍中鮒魚求救的故事。像這些,我們不知道出處雖然也能得其仿佛,但總是霧裡看花,隔靴搔癢,不如知道出處理解得確切、深刻。
4.更進一步還有『難解』的。如:
9)臧氏之子也。(高啟【書博雞者事】)
10)數賜見臨,傾蓋如故。(【答謝民師書】)(11)情在駿奔,自免去職。(陶淵明【歸去來辭】)(12)凡此類,知者遇之。(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下)
例(9),『臧氏之子』引用【孟子・梁惠王下】『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例(10),『傾蓋』引用【孔叢子】『孔子與程子相遇於途,傾蓋而語』;例(11),『駿奔』引用【詩經・周頌・清廟】『駿奔走在廟』;例(12),『知者遇之』引用【莊子・齊物論】『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像這些,如果不知道出處,透徹理解就很難了。
5.在比較少的情況下,不知道出處還會『誤解』。如:
13)願言之懷,良不可任。(曹丕【與吳質書】)(14)不然,臣有赴東海而死耳。(胡銓【戊午上高宗封事】)
例(13),『願言』引用【詩經・邶風・二子乘舟】『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例(14),『赴東海而死』引用【戰國策・趙策三】『則連有赴東海而死矣,吾不忍為之民也』。像這類說法,奴果不知道出處,很可能把『願言』理解為願意見面談談,『赴東海而死』理解為真要用投海的辦法自殺,那就錯了。

由上一節分析的五種情況,我們自然會想到:對於用典,有時候可以不搜求出處,但是知道總比不知道好;更多的時候是不能不搜求出處,因為不知道出處就不能確切理解。搜求出處是個麻煩事,但是,用典是古人的自由,他們已經『自由』了,我們歡迎也罷,不歡迎也罷,既要讀文言,就不能不捏着頭皮對付這個困難。怎麼辦呢?
初步而省力的辦法是借風駛船。『風』的一種是『註解』。舊時代的典籍,尤其傳統認為重要的,有不少是有註解的。用今天的眼光看,註解可以分為兩類:一是昔人作的,二是今人作的。昔人作的註解,性質各式各樣:有的偏重訓釋,如時代早的經、子的傳注;有的偏重匯集史料來對證,如【三國志】和【世說新語】的註解;有的偏重探尋詞語的本原,如時代靠後的很多註解。今人作的註解,意在講明原文的意義,所以既要顧及訓釋,又不能忽略探尋詞語的本原。所以今人的註解比昔人的便於使用。近年來,今人在整理古籍、注釋(或選注)古籍方面做的工作不少,成就相當大。學習文言,可以多利用這方面的材料(這裡不能具體介紹)。參照註解讀古籍,就當時說可以省查尋之勞,就長遠說可以積累熟悉古典的資本,可謂一箭雙鵰。沒有今人註解的典籍,也要儘先讀有昔人註解的(初學自然會感到困難,因為是用文言注的),乘笨重的車總比步行省力。
『風』的另一種是『工具書』。讀文言多了,我們總會碰到沒有註解的(多數還沒有標點),那就要靠自己查了。工具書,內容相當複雜,常用的不下幾十種,留待末尾附錄【工具書舉要】部分介紹,這裡只提一下最常用的,是【辭源】和【辭海】(都有新舊兩種版本)。專就查尋典故出處這個要求說,這兩部書都嫌簡略;但是舊時代文人習用的,不很偏僻的,絕大部分可以從其中查到。讀文言典籍,要養成勤翻辭書的習慣,這有如漁夫,常在河濱混,對於魚的出沒情況就會不經意而知之。
其次,記典故,積累資本,也要知道輕重先後。就舊時代的典籍說,有的多為人引用,有的少為人引用。如同樣性質的書,時代靠前的(如【史記】)比時代靠後的(如【明史】)多為人引用。又如同是經,【詩經】為人引用多,【儀禮】少;同是子,【莊子】多,【管子】少;同是六朝作品,【世說新語】多,【洛陽伽藍記】少。常為人引用的要多注意,多記。就典故說,大家習用的要多注意,多記,過於冷僻的可以放鬆一些。記的方法,因各人的資質和習慣不同而可以靈活:寫卡片當然好;記憶力強,裝在腦子裡也未嘗不可。以上是說由讀而熟悉,而積累。還有由查而來的熟悉和積累。查,牽涉到使用工具書的問題,留到後面介紹,這裡只說說查尋時可能遇到因而應當注意的一些情況。
1.查尋,先要知道是不是用典,這在前面已經談過一些。這裡補充說一種情況,是在算不算的兩可之間。例如:
1)故仆志在兼濟,行在獨善。(白居易【與元九書】)
2)地勢極而南溟深。(【滕王閣序】)
例(1)是不是引用【孟子・盡心上】『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呢?例(2)是不是引用【莊子・逍遙遊】『海運則將徒於南冥』呢?像是若即若離,所以兩種可能都有。遇到這種情況,我的想法,為了減少麻煩,不算用典也好。
2.有時候,看似用典卻並非用典,查尋就會白費力。如【老學庵筆記】卷八記一個故事,蘇東坡作論文,其中有這樣的話:『皋陶為士,將殺人,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歐陽修看到,以為是用典,但不知出於何書,問蘇東坡,蘇說:『何須出處!』寫文章,詞句千變萬化,自然難免個別地方太古奧,像是用典。幸而這樣的時候不多;但我們也要警惕,以免上當。
3.有時候,查不到在所難免,不可要求有求必應。查不到的原因各式各樣,常見的有三種。一是不管工具書內容如何詳細,終歸不能把古代典籍都裝在裡面,因而有些典故查不到是自然的。二是古代典籍陸續散失,前人見到的我們未必能見到,因而他們引用了我們卻不能找到,如蘇軾【石鐘山記】曾引【水經】『彭蠡之口有石鐘山焉』的話,可是今本【水經注》裡沒有這句話。三是典故的來源太偏僻,太曲折,也就難於唾手而得,如清代目錄學家黃丕烈別號『廿止醒人』,如果他自己不解釋,誰能想到是用陶淵明【止酒】詩中恰好有二十個『止』字呢?
4.同一典故,出處可能不只一個。如『芻狗』,【老子】【莊子》裡都有。又如前引【莊子・至樂】的『綆短者不可以汲深』,又見【荀子・榮辱】:『短綆不可以汲深井之泉。』再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既見【戰國策・趙策一】,又見【史記・刺客列傳】和【報任安書】(『死』作『用』)。
5.出處不只一個,有時有選用的問題。如『傾城』指美色,引【詩經・大雅・盪・瞻n】『哲夫成城,哲婦傾城』,不如引【漢書・外戚傳】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一顧傾人城』。又如吳梅村【圓圓曲】『家本姑蘇浣花里』,陳寅恪曾指出,靳榮藩【吳詩集覽】注為杜少陵之浣花里是錯的,應注薛濤之浣花里。(見【柳如是別傳】第四章,上海古籍出版社七五○頁)
6.所謂出處,自然指最早出現的,但古籍浩如煙海,有時頗難斷定某出處是不是最早。如注『酒船』,一般是引【晉書・畢卓傳】:『卓嘗謂人曰:「得酒滿數百斛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其實以前的【三國志》裡已經有類似的說法,【孫權傳】黃武元年注引【吳書】:『鄭泉,字文淵,陳郡人。……而性嗜酒,其閒居每曰:「願得美酒滿五百斛船,以四時甘脆置兩頭,反覆沒飲之……不亦快乎!」』又如成語『杯水車薪』,一般認為出於【孟子・告子上】『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可是洪邁【容齋三筆】卷十五說:『予讀【文子】,其書有云:「水之勢勝火,一勺不能救一車之薪……」文子,周平王時人,孟氏之言蓋本於此。』再如蘇東坡曾寫這樣兩句詩:『記取醉翁(按為歐陽修的別號)語,山色有無中。』【老學庵筆記】卷六說:『「水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王維詩也。……歐陽公長短句云:「平山闌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東坡先生乃雲……則似謂歐陽公創為此句,何哉?』(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卷十八『古語多有本』條曾談此情況。)此外還會遇到形形色色的問題,既難逆料,也就只好相機處理了。總之,讀文言典籍,理解典故是個費時費力的事,不能要求一蹴而成。不過,只要我們能勤,又有耐心,多查多記,長時積累,困難總是可以逐漸減少的。
最後提一下,文言作品中用典,並不處處都合適。例如清朝趙翼【甌北詩話】卷九曾評論吳梅村有時用典不當:『如【永和宮詞】詠田貴妃事有云:「聞道群臣譽定陶,獨將多病憐如意。」本謂田妃有子慈煥,因寵特鍾愛,故以趙王如意為喻。然定陶,漢成帝從子,入繼正統;崇禎帝自有太子,何必以定陶作襯?且太子久定,嫡庶間並無參商,何必以如意為比?……【雜感】,內「取兵遼海哥舒翰,得婦江南謝阿蠻」,本以降將哥舒翰比吳三桂,然翰無取兵遼海之事;以阿蠻比圓圓,然阿蠻本新豐人,非江南產。』世間人所做,任何事都有巧拙高下之分,就是高明如吳梅村,千慮也難免一失。千慮一失之外,還有明知故犯的誤用,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一【詩人改古事】條:『李太白【行路難】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安足道」,杜子美【諸將】詩「昨日玉魚蒙葬地,早時金碗出人間」,改黃犬為蒼鷹,改玉碗為金碗,亦同此病。』此外還會有種種用典不恰當的情況。不過我們這裡是談講讀文言,不是研討怎樣寫,典用得不合適,自然不必引為殷鑑,所以也就不多說了。
來源:大樗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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