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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大河網 作者:朱金中 2011年2月的最後一天,我到芒碭山採訪。 陳勝死後,就葬於芒碭山。
巍巍芒碭山,風起雲揚之地,其主峰西南麓,陳勝王陵園就坐落於此。
霏霏細雨中,芒碭山景區的羅帥經理陪着我走在山道之上。『都說芒碭山有秦漢遺風,這是很有道理的。從陳勝起,劉邦斬蛇、梁孝王陵都在芒碭山區,一脈相承。』羅帥領着我,蜿蜒走過,來到陳勝王陵園。
在陵區山門門口,安放着陳勝青銅雕塑。陳勝一手持劍,一手揮舞,非常威武。
羅帥告訴我,2005年9月,芒碭山景區對陳勝墓進行了大規模修葺,將陵區面積擴大到兩萬平方米,到2006年的5月1日才對外開放。
現在的陳勝王陵園格外氣派,足以和陳勝的王者身份相匹配。
走入陵園,山門兩側有一副隸書對聯:『起壟畝以舉戌徒,威揚天下,名垂天下。近小人而疏君子,孤家千秋,悲劇千秋。』
山門匾額為行楷『陳勝王陵』四個大字,為河南省書協原副主席、著名書法家王澄先生書寫。
整個陵園面南背北,從山門進去,過前殿、主殿,就是陳勝的墓冢。
主殿內,刻有省內諸多書法名人為紀念陳勝所撰寫的對聯。我仔細研讀了這些對聯,較為喜愛的是由鄭州市老年詩詞協會副會長楊嘉仁所撰的那副:『倡義反秦,六個月張楚縱橫,烈烈初嘗鴻鵠志。成仁啟漢,兩千年行香斷續,悠悠長吊隱王靈。』
陳勝死後,諡號為隱王。
【諡法】云:懷情不盡曰隱。
陳勝首義大澤,然功敗垂成,身死小人之手,其位不終,但陳勝六個月的起義畢竟承前啟後,一個『隱』字可謂涵蓋陳勝一生的貢獻。
鴻鵠之志無須過度拔高
從山門進入主殿,殿內是十組雕塑與圖畫展示,內容為陳勝的生平事跡,分別為:輟耕壟上、魚腹帛書、篝火狐鳴、揭竿起義、攻克陳城、主力西征、惱殺同鄉、傾力守城、慘遭殺害、長眠芒碭。
我站在『輟耕壟上』的圖畫前仔細打量,依稀記得教科書中的插圖也大致如此:田間壟上,陳勝和一幫農民暢談。主角當然是陳勝,周圍的一幫泥腿子兄弟都在聆聽他非常有名的兩句話『苟富貴,勿相忘』和『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這也是【史記】中留給我們的勵志故事之一。
對於陳勝,我是很仰慕的,但對於這組故事,卻有自己的一些看法。
讀到陳勝的『壟上之嘆』,人們總是要把這兩句話拆開來闡述。把『苟富貴,勿相忘』與陳勝後來殺同鄉相對比,以此證明陳勝忘本;而『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則用來證明陳勝自小胸懷大志。
陳勝真的少年時就胸懷大志嗎?我懷疑。
【史記・陳涉世家】是這麼說的:陳涉少時,嘗與人傭耕,輟耕之壟上,悵恨久之,曰:『苟富貴,無相忘。』傭者笑而應曰:『若為傭耕,何富貴也?』陳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苟富貴,勿相忘』,是陳勝在壟上耕田之餘發出的感慨。勿相忘,意思是大家不要互相忘記,但考慮其時語境來看,總覺得陳勝此話更多的意思是你們別忘了我。如果陳勝早已胸懷大志,那應該直截了當地說:『等我富貴了,絕不會忘了你們這些窮兄弟。』
仔細品味陳勝的胸懷大志,總覺得這種理想離『鴻鵠之志』似乎還有點距離。陳勝的『鴻鵠之志』並不是後來轟轟烈烈地打響推翻暴秦的第一槍,而是『富貴』而已。
但因為後來的壯舉,陳勝的當官發財夢被拔高了很多。平心而論,陳勝那時的夢想不過是做個有錢有勢的人,並沒有到達拯救天下農民的境界。
如果陳勝要求『富貴』就算是『鴻鵠之志』的話,那劉邦和項羽見到秦始皇出巡的皇帝派頭,一個驚呼:『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一個叫板:『彼可取而代也。』豈不是超級鴻鵠之志?
坦率地說,陳勝年輕時只是一位很有想法的農民,相比其他只惦記『老婆孩子熱炕頭』的農友,他有『富貴』之夢,他敢想,後來敢做,這就足夠了。
過分地拔高這位農民,恐怕陳勝自己也承受不起,儘管他後來當了王。
▲ 陳勝是貴族後裔?
既然陳勝領導了歷史上第一次大規模農民起義,後人談起陳勝的身份,都會不自覺地想,陳勝當然是農民了,司馬遷就說他當過僱農。
其實,司馬遷只是說陳勝當過僱農,沒有說他一直是僱農。陳勝耕過地,確實當過農民,這是他的職業身份之一,但他的政治身份就非常模糊了。
2006年,二月河先生在遊覽陳勝墓時就曾疑惑:如果陳勝出身貧農或僱農,怎麼會有名,還有字,還能冒出『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這樣有文化的話。二月河先生認為:『就算是經過了文言修飾,就這個言語去琢磨,他似乎家庭背景不簡單。』
最後,二月河先生的答案是:『他應該是楚國亡命流徙避禍的家庭里出來的。』
作為文學家,二月河的看法在史學界很有共鳴――史學界確有陳勝出身『貴族後裔』的說法。
【史記】中屢次提到陳勝的身份是『閭左』。『閭左』是指秦代在政治上遭受處分、社會上受到歧視的一些人,被強制遷徙他鄉,指定居住在閭里的左邊,因而被稱為『閭左』。戰國秦漢時期,習俗尚右,即以右為上,豪強權貴邸宅都在閭里右邊,當時有『強宗豪右』和『閭左貧民』對應。
賈誼的【過秦論】透露了一個信息:『陳涉瓮牖繩樞之子,氓隸之人,而遷徙之徒也。』
按照秦帝國的法律,『遷』原是一種政治刑事處分,即流放之意。例如商鞅就認為議論法令『便』與『不便』的人為『亂民』,『盡遷之於邊城』(【史記・商君列傳】)。『秦末世,遷不軌之民於南陽。』(【貨殖列傳】)
『遷』的對象一般是亡國貴族後裔、『不軌之民』和某些刑事犯。陳勝屬於哪一種,目前尚無文獻為證。但綜合陳勝的一些言行來看,這位有名有字,且對軍事、歷史了解都不同於一般民眾的農民起義領袖,很可能是陳國貴族後裔。上世紀80年代以來,盧南喬先生、蘇誠鑒先生等人都持類似觀點,並已經得到越來越多學者的認可。
陳勝的軍旅生涯
和連『富貴』都不敢去想的農友相比,陳勝還是很有追求的。儘管他的這個『鴻鵠之志』未必像後人拔高的那樣高大,但畢竟有想法總比沒想法好。
我們也大可不必去嘲諷陳勝那些沒有追求的老鄉,因為在那個時代,富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有秦一代,自商鞅變法後,就以耕戰立國。秦帝國的老百姓一生下來只有兩種選擇:耕種和打仗。選擇耕種,是不太可能有富貴的;要想富貴,只能去參軍打仗。
秦國推行武功封爵法,『商君之法,斬一首者爵一級』(【韓非子・定法篇】)。按軍功授爵,軍功越大,授予的爵位越高,賜給的田宅越多。很多貧苦農民通過軍功就可以得到爵位和被賜予田宅,從而上升為軍功地主。
陳勝『少時嘗與人傭耕』,是個僱農,但『少時』之後,就選擇了參軍,並且屢立戰功。在大澤鄉起義時,陳勝和戰友吳廣已經升為秦軍中的低級軍官。
這恐怕和很多人的想象出入很大:陳勝應該是被抓去戍邊的老百姓才對,怎麼一眨眼成了軍官呢?
沒錯,司馬遷就是這麼寫的:『二世元年七月,發閭左謫戍漁陽九百人,屯大澤鄉。陳勝、吳廣皆次當行,為屯長。』(【史記・陳涉世家】)
這句話的意思是,秦二世元年七月,政府徵發貧苦農民九百人到漁陽戍邊,陳勝、吳廣作為屯長隨行。屯長看上去是個類似隊長、保長之類的小官――抓幾百個壯丁,挑倆聽話的賞個『屯長』噹噹,讓群眾斗群眾。
其實不然。據【後漢書・百官志】云:『屯長一人,比二百石』。由於漢承秦制,秦軍中的屯長,大致是俸祿二百石、有編制的正式軍官。
【韓非子・定法篇】說:『商君之法,斬一首者爵一級。欲為官者為五十石之官,斬二首者爵二級,欲為官者為百石之官,官爵之遷,與斬首之功相稱也。』
如此推算,屯長至少應該是四級爵位。也就是說,陳勝參軍後,已經是殺過4個敵人,或者立過相當於殺4個敵人的戰功。
秦代設立了二十級的軍功爵位,屯長大致相當於今天連排長之類的下級軍官。
由於缺乏史料,我們無法得知陳勝是如何取得軍功並晉升為屯長的,但在兩千多年前的那個夜晚,暴雨瓢潑,一股暗流正在涌動。
正是兩位屯長――陳勝和吳廣,在那個雨夜慷慨激昂,揭竿而起,動搖了一個強大帝國的根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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