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外篇卷14田子方詩解6至人不怵真人精誠國亡道存國未嘗亡 題文詩: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演之以射,引之盈貫, 措杯水其,肘上發之,適矢復沓,方矢復寓. 當是之時,猶象人也.伯昏曰是,射之射非, 不射之射,嘗試與汝,以登高山,而履危石, 臨百仞淵,若能射乎?於是伯昏,遂登高山, 以履危石,臨百仞淵,背而逡巡,足二分垂, 在外乃揖,列禦寇進.禦寇伏地,汗流至踵. 伯昏乃曰: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 揮斥八極,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志, 爾於中也,疲殆矣夫.肩吾問於,孫叔敖曰: 三為令尹,子不榮華,三去無憂,吾始疑子, 今視鼻間,栩栩然也,子之用心,獨奈何焉? 孫叔敖曰:吾何過人,吾以其來,不可卻也, 去不可止.吾以得失,之非我也,而無憂色; 我何過人?且吾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 其在彼邪?亡乎我也;其在我邪?亡乎彼也. 方將躊躇,方將四顧,何暇至乎,人貴人賤. 仲尼聞曰:古之真人,知者非說,美人非濫, 盜人非劫,伏羲黃帝,不得友之.死生亦大, 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能若然者,神經大山, 而無界礙,入乎淵泉,而不濡濕,處卑不憊, 充滿天地,即以與人,己愈以有.真人精誠. 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告曰:凡亡者三. 凡君乃曰:凡亡不足,以喪吾存.楚之存不, 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凡未始亡,楚未始存.
【原文】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射(1),引之盈貫(2),措杯水其肘上(3),發之,適矢復沓(4),方矢復寓(5)。當是時,猶象人 423 也(6)。伯昏無人曰:『是射之射, 非不射之射也(7)。嘗與汝登高山,履危石,臨百切之淵,若能射乎?』於是無人遂登高山,履危石,臨百切之淵,背逡巡(8),足二分垂在外(9),揖列禦寇而進之(10)。禦寇伏地,汗流至踵(11)。伯昏無人曰:『夫至人者,上窺青天,下潛黃泉(12),揮斥八極(13),神氣不變。今汝怵然有恂目之志(14),爾於中也殆矣夫(15)!』。【譯文】
列禦寇為伯昏無人表演射箭,把弓拉得滿滿的,放一杯水在左肘上,發射出去,箭射出後又有一隻扣在弦上,剛剛射出又一隻寄在弦上,連續不停。 在那個時候,他就象一個木偶一般紋絲不動。伯昏無人說:『這是有心於射的射法,不是無心之射的射法。嘗試和你登上高山,踏着險石,對着百仞深淵,你能射嗎?』於是伯昏無人就登上高山,腳踏險石,背對着百們深淵向後卻退,直到腳下有三分之二懸空在石外,在那裡揖請列禦寇退至相同位置表演射箭。列禦寇驚懼得伏在地上,冷汗流到腳跟。伯昏無人說:『作為至人,上可探測青天,下可潛察黃泉,縱放自如於四面八方,而神情沒有變化。 現在你有驚恐目眩之意,你於精神已經疲睏了!』 【注釋】
(1)列禦寇:即列子。見【逍遙遊】注和【列禦寇】諸篇,伯昏無人:虛擬之人名,又見【德充符】篇。
(2)引之:拉弓弦。盈貫:弓拉滿,箭頭已靠近弓背。
(3)措:放置。
(4)適矢復沓(tà):言箭射出後,又有第二隻搭於弦上。適,往;沓,合。
(5)方矢復寓:剛剛發射一矢,復有一矢寄於弦上。言其一只接一隻,連續發射。寓,寄。
(6)象人:木雕泥塑之人,形容其精神高度集中,身體紋絲不動的樣子。
(7)射之射:有心於射的射法。無射之射:無心之射的射法。
(8)背逡巡:背對深淵卻退。逡巡,卻退。
(9)垂:懸空。後退至懸崖深淵邊,腳下有三分之二懸空於石崖之外,驚險至極。
(10)揖:揖請。進:讓。這句是說,讓列禦寇退到相同位置表演射箭。
(11)踵:腳跟。這句意思是嚇得冷汗流到腳跟,可見驚駭之極。
(12)窺、潛:皆為探測之意。黃泉:地下之泉水。比喻地底極深暗處。
(13)揮斥:縱放自如。八極:八方。
(14)怵然:驚懼的樣子。恂目:心驚目眩。志:意。
(15)中:心,即精神。殆:疲睏。
【原文】
肩吾問於孫叔敖曰(1):『子三為令尹而不榮華(2),三去之而無憂色(3)。 吾始也疑子(4),今視子之鼻間栩栩然(5),子之用心獨奈何?』孫叔敖曰:『吾何以過人哉!吾以其來不可卻也(6),其去不可止也。吾以為得失之非我也(7), 而無憂色而已矣。我何以過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8)?其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9)。方將躊躇(10),方將四顧(11),何暇至乎人貴人賤哉!』仲尼聞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說(12),美人不得濫(13), 盜人不得劫,伏戲黃帝不得友(14)。死生亦大矣,而無變乎己,況爵祿乎!若然者,其神經乎大山而無介(15),入乎淵泉而不濡(16),處卑細而不憊(17),充滿天地,即以與人己愈有(18)。』 楚王與凡君坐(19),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20)。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21)。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譯文】 肩吾問孫叔敖說:『您三次作令尹而不昌盛顯達,三次被免職也沒有憂愁之色。我開始時對此懷疑,現在見您呼吸輕鬆歡暢,您的心裡是怎樣想的呢?』孫叔敖說:『我哪有什麼過人之處啊!我認為它既然來了就無法推辭, 它去了也無法阻止,我認為官職奉祿之得失非我所有,失去了而無憂愁之色而已。我哪有什麼過人之處啊!況且不知榮華顯貴是在於令尹呢,還是在我自身?如果是在於令尹,則於我無涉;如果在我自身,則於令尹無涉。那時我正在駐足沉思,顧及四面八方之事,哪有工夫顧及到個人的富貴和貧賤哪!』 孔子聽後說:『古時候的真人,智者不能說服他,美色不能使之淫亂, 強盜不能強制他,伏犧、黃帝這樣的帝王也不能寵絡親近他。死生也算得上大事了,也不能使自己有所改變,何況是官爵奉祿之得失呢!象這樣的人, 他的精神歷經大山而無障礙,入於深淵而不沾濕,處於貧賤而下疲睏,充滿大地之間,盡數給予別人而自己更富有。』
楚王和凡國之君共坐,過一會兒,楚王左右之臣多次來講凡國已經滅亡了。凡國之君說:『凡國滅亡,不足以喪失我之存在。而凡國之滅亡既不足以喪失我之存,而楚國之存在也不足以存在為存。由此看來,則凡國未曾滅亡而楚國未曾存在。』 【注釋】
(1)肩吾:隱者之名,見【逍遙遊】、【大宗師】篇,孫叔敖:春秋時期楚國令尹,曾在哪之戰中,輔助楚莊王大勝晉軍,還組織興建一些水利工程,是楚國著名政治家。【左傳】、【史記】等書有記載。
(2)令尹:楚國最高的軍事行政長官,相當於中原各國的執政和後來的宰相。榮華:昌盛顯達之意。
(3)三去之:三次被免職。
(4)疑子:對孫叔敖是否真能作到毀譽不動,寵辱莫驚有所懷疑。
(5)鼻間:指呼吸,莊子認為,人的情緒變化可從鼻孔呼吸粗細均勻通暢與否窺測端倪。栩(xǔ)栩然,輕鬆歡暢的樣子。
(6)卻:推動、推辭。
(7)得夫非我:官職奉祿榮華富貴之得失,皆為身外之物。非我所有,故不喜不憂,不以得失為意。
(8)其:指榮華顯貴,彼:指令尹。這句的意思是:不知榮華顯貴是在令尹,還是在自身。
(9)亡:無。這句是說,如果榮華顯貴在令尹,則於我無涉。如在我,則與令尹無涉。
(10)方將:正在。躊躇:住足沉思的樣子。
(11)四顧:瞻顧四方之事,以求做好職分內之事,無暇其他。
(12)不得說:不能說服他。言其信念堅定,不為言辭所動。
(13)美人:美色。不得濫:不能使之淫亂。言其清心寡欲,不為聲色所移。
(14)伏戲:即伏棲氏。此二句是說,強暴不能使之屈服,帝王也不能籠絡親近。
(15)介:通界,界限,障礙。
(16)濡(rú):沾濕。
(17)卑細,貧賤。憊:疲睏。
(18)既:盡,此句語出【老子】:『聖人不積,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意思是與人可以擴充德行,充實自性,故言愈有。
(19)凡:國名,周公之後。【春秋】隱公七年:『王使凡伯來聘。』說明當時凡國尚存,後來被滅。其故址在今河南輝縣西南。凡亡後,凡君流亡至楚,作寓公。
(20)三:三次或屢次之意。這句意思是楚上左右之臣見王與亡國之君共坐,以為不妥,多次提請王注意。
(21)不足以存存,不足以現實之存在為存。言存亡以道不以國,國亡而道存,未嘗亡也;國存而道亡,未嘗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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