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學術論壇 2、科舉與中國人的政治觀
由隋煬帝設立進士科起,到唐統一中國,科舉考試制度得以確立,從此科舉成為十分合理而有效的籠絡人才的制度。政府官員來自社會各個階層,全國的各個角落,政權基礎由此十分廣泛而堅實。由此形成了中國的精英政治階層。有一次唐太宗李世民視察端門,見新科進士魚貫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矣。』那心情是看到野獸被誘入牢籠的欣喜。可以說,因為科舉,使中國的政治結構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基本上來說是皇帝帶領科舉成功人士來統治科舉不成功人士和廣大民眾。只要科舉有效維持,社會就能基本保持安然無事。科舉不中者,論才能也可能稱不上甚優,除非科場舞弊埋沒一些人才。所以統治者在維持科舉這麼一種制度的同時,只要能讓廣大農民衣食無憂,自然天下太平,難有讓少數野心者發難的機會。而歷次大規模農民起義,也多與科舉有關。黃巢、王倫、洪秀全,均是因為科舉失敗,認識到現有秩序已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才走上對抗政府的道路的。洪秀全領導的太平天國運動前後達十四年,雖然終於被鎮壓,卻嚴重動搖了清王朝的統治。但是,太平天國在南京仍然採用了考試選拔官員的辦法。考試辦法與明清科舉沒有大的差別,還是分縣試、省試、京試三級,還是採用八股體作文,以試帖式作詩。秀才、舉人、狀元的稱呼也沒有改變。只是考試內容拋棄了四書五經改考新舊約聖經等。可以估計,假使太平天國能夠成功,也仍然將是歷史的重複。只是皇帝由愛新覺羅換成洪姓而已。只反皇帝不反制度、只反官僚不反特權,這就是中國人對待政治的基本態度。科舉成功者雖然只是少數,卻可以使全體讀書人抱有僥倖心理,希望自己成為幸運兒中的一個。科舉不限制年齡,就使無數人至老都沒有放棄這種希望。這是一種『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類似賭博的心理。這種心理使得官僚特權能夠為全社會所容忍和接受。當今中國人在股市上的表現就是這種性格的反映。股市被大戶、莊家、內部人士操縱,廣大散戶成了被欺騙和玩弄的對象。為什麼卻不見散戶有什麼抗議的行動呢?有人統計,股市散戶七虧二平一賺,大家都希望自己成為那賺錢的一個,因而容忍了股市的黑暗與不公。
3、科舉與中國人的特權意識
科舉制度與分封制度造成的中國與西方社會結構的一個重大差別,就是中國的中央政府權力極大,沒有與其抗衡的地方勢力。由於科舉面向全國各階層,具有廣泛的社會基礎,中國人並沒有因中央政府的集權而造反,也沒有向中央要求自己的權力。這一方面是因為中國農民十分分散,單個地面對組織嚴密的政府,缺乏討價還價的實力,所以對苛捐雜稅只有忍受。另一方面是由於科舉有效地把各階層精英吸收到統治集團中來,分享權力,共同剝削農民。而農民子弟即使認為社會對農民不公平,也多是希望通過科舉考取功名從而擺脫農民身份來改變命運,極少會為整個農民階級進行運動。從這一角度講,科舉制度可謂陰險之極。它發現並巧妙得用人性之弱點,造就了中國人的自私性格,把個人命運的改善寄於個人奮鬥,缺乏集體凝聚力。科舉是平等的,但是科舉的結果是不平等的。考中者為官,即可享受種種特權,地位上優於農工商等一切其他行業。對中國人來說,因為特權地位是可以爭取的,所以特權制度是可以接受的,是不必反對的。貴族社會的特權意識是貴族才有的。而在中國,特權意識則隨着科舉滲透到一切社會階層的思想深處。科舉創造了一種平等競爭的遊戲規則,但並沒有消除中國社會的特權制度。中國的特權階層是官僚。從個體來看,他們是流動的和可以被替代的,但是從總體上看,他們是個穩定的存在。
3、科舉與中國人的教育觀
中國人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並不是對知識的崇拜,而是對權力和特權及物質的崇拜。因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由於儒學被列為考試內容,儒家先聖孔子成了天下讀書人的師祖,儒家經典成了統領全中國讀書人的思想,這造成了全中國人在思想上高度統一,幾千年來從未出現過異端邪說。即使有,也打不開市場,因為人們關注的不是一種思想的正確與錯誤,而是信奉它能否讓自己升官發財,光宗耀祖。
科舉既然關係到個人一生的前途命運,為取得中第而無所不用其極也就不難理解了。寒窗苦讀之外,送禮請託、僱傭槍手、賂賄考官、泄露試題、夾帶小抄等五花八門的手段也就跟着出來了。唐代大詩人宋之問就曾在主持考試時大受賄賂;【舊唐書文苑傳】記載董思因泄露試題被發配嶺南而死。唐玄宗時,宰相楊國忠的兒子參加明經考試,成績不佳,楊國忠卻通主考官將其取在高等。考中者固然歡喜,不中者則垂頭喪氣。若再有不公,則極易激憤鬧事。宋代有個叫張元的考生,屢次殿試不第,一怒之下投奔西夏。宋仁宗嘉v二年(1057年),歐陽修主持省試,為提倡淳樸文風,當時社會上推崇的『文章之士』一個也沒有錄取,引起考生騷亂。科舉成了讀書的目的,教育的目的,成了讀書人謀生的手段。然而千軍萬馬擠獨木橋,落第者大大多於中第者,許多人衣食無着,窮困潦倒。1300年的科舉,演出了多少人間悲喜劇!吳敬梓在【儒林外史】寫范進中舉一喜而瘋,並非誇張。時至今日,這些悲喜劇仍在年年上演。科舉自創製以來,就成為中國社會最牽動人心的一件大事。清人王士G的筆記【池北偶談】中,記載了許多科舉狀元、解元、探花的姓名,凡同鄉無不津津樂道。中國兒童從小就聽說那些借月光或螢火蟲而刻苦讀書的榜樣。科舉發展到後來,已在世上形成對讀書求學的一種病態畸形的熱愛。祖孫三代同入考場的甚至被傳為佳話。清朝末年在中國傳教數十年的美國人史密斯在他的【中國人的性格】一書中記載了當時科舉的一些故事。1889年春天的北京【邸報】報道,福州的考場中有幾位考生超過80歲,兩位超過90歲,有的人中秀才已經60年!安徽省90歲以上考生有18位,80歲以上考生有35位。報道還說河南的13位80歲以上考生和1位90歲考生,全部『通過為期九天的嚴格考試,文章精煉,並沒有表現出暮年的痕跡』。史密斯驚嘆:『還有哪一個國家會有這種奇觀呢?』然而在中國,這完全不算奇觀。今年高考取消年齡限制,各地報紙有不少六七十歲的考生的報道。中國人對科舉的感情,是何等深厚與複雜!時至今日,有人批評中國學生死讀書,學校追求升學率,搞應試教育,卻不談背後的制度。我們的學生並非出於興趣而讀書,實是為了考試而讀書。學生最不喜歡的課,為了考試,也一樣背得爛熟。不改變傳統的教育體制而大講什麼素質教育,沒有多大意義。科舉勸學,以宋代尤甚。宋真宗【勸學篇】云:『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常向窗前讀。』這首詩把讀書與教育的目的說得十分透徹了。科舉制度下,教育的目的就是考試,考試的目的就是做官,做官的目的就是特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