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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語文網 內容提要:本文首次集中探討了在很大程度上是『日用而不知,習焉而不察』的『用』,使『用』進入到了哲學的系統反思之中。仿佛是自明性的『用』,實際上並不那麼『自明』;看似簡單的『用』,卻包含着複雜的意理結構。『有用』和『無用』的界限是非常相對的。『用』的性質只有在事物的關聯中才能顯示出來,撇開事物之間的關聯,無所謂有用和無用。對於人類來說,『用』既是『合意』和『適意』,也是『依賴』和『依靠』;『用』是為了滿足種種被『限制』的我們而被我們意識到並進入到我們生活中的所有之存在。從根本上說,哲學是各種自成體系的『以偏概全』的『偏見』。不確定性,恰恰是哲學知識的特性,它並不導致哲學的不幸。人們往往從實用性的立場指摘哲學無用,但這種指摘與哲學無關,哲學正是要在實用之外來顯示自己的尊嚴和價值。
一 『用』如何而在、如何與人相對而在
在我們所熟悉的事物中,至少有一部分是我們漫不經心、熟視無睹的事物,這令人想起『習焉而不察,日用而不知』這句格言所揭示的真理。現在我們鄭重其事地要談論的『用』,就屬於我們經常打交道而沒有仔細去深究的事物之一。它也許太普通、太常見、太簡單,以至於當我們真要去追問它的時侯,我們甚至有舉輕若重或小題大做之感。但看似簡單的『用』,並不像我們想當然認為的那樣簡單。
哲學一直在問思『善』和『價值』,如果把『善』和『價值』看成是與『真』和『美』相對的一類事物的總稱,那麼『用』的問題,可以歸屬到『善』和『價值』的範圍之內;如果把『善』和『價值』分別作為具體的概念來處理,那麼『用』則可以說是與它們並列的同一類中相近而又不同的概念。不管如何,在哲學中,『用』還沒有被慎重其事地追問過。這難道是哲學的疏忽大意嗎?也許有人認為,哲學不值得去過問太日常的東西,以免失去高雅和華貴的尊榮。但是,正如金岳霖所指出的那樣:『哲理之為哲理不一定要靠大題目,就是日常生活中所常用的概念也可以有很精深的分析,而此精深的分析也就是哲學。』1我們不能擔保能夠對『用』作出精深的分析,我們的願望首先是要讓『用』進入到哲學的問思之中,儘量讓它如其所是地展現出來。
問思『用』,直截了當的辦法,就是問『用是什麼?』但我們不必馬上去界定它。讓我們從兩個通俗的例子談起。一個例子是,據說,法拉第(Mich ael Faraday)有一次做電磁感應試驗,做完之後,有一位婦人馬上就問他:『這有什麼用?』法拉第的回答是:『剛生下來的孩子有什麼用?』另一個例子是,一次惠施對莊子說:『你講的話無用』。莊子回答說:『知道無用就可以向你談用了。地夠廣大了,人行走所用的不過是一腳之地。如果把一腳之外的地方向下挖掘成深淵,原來的一腳之地還有用嗎?』惠施說:『無用。』莊子得出結論說:『既然如此,無用也有用。』2在這兩個例子中,第一個例子非常通俗,第二個例子則不那麼通俗。不管如何,在這兩個例子中,我們能夠看到兩點共同性的東西。第一,這兩個例子都涉及到了『用』的概念,並且都是從『用』的角度和立場去提出問題。第二,這兩個例子所談到的『用』,涉及到了我們日常生活中使用『用』的最常見的兩種形式──『有用』(useful)和『無用』(useless)。
從『用』的角度和立場提出疑問和要求,對於具有自覺意識的人類來說,是很自然的。它不是人類的一種偶然性意識和舉動,而是一種普遍的思維方式和行為動機。與這種方式具有相對性的人類觀察和對待對象的另一種常見方式,是追問對象的『然』和『所以然』、『跡』和『所以跡』,即一般所說的追求知識和真理的興趣。而問『對象』有沒有用、有什麼用,則是一種追求善和價值的興趣。這來自於『用』在人類生活和存在中的不可缺乏性。無論人們對『用』採取諸如輕重緩急等何種態度,『用』都是人必須與之照面並參與到他們生活中的存在。可以這樣說,『用』對於人類具有異乎尋常的重要性,是人類存在的基本可能性之一。只要看看人類的『厚生利用』和圍繞此而不懈尋找有效工具和技術手段的努力在人類文明過程中占居了多麼大的比重,這一點就不難理解。
在日常語言和生活中,人們對於經常使用的『有用』和『無用』,似乎具有一種不言而喻的『自明性』。因此,一般是不會去尋問所說的『有用』和『無用』是什麼意謂,而是直接回答人們所提出的是『有用』還是『無用』的問題。否則,人們肯定會感到奇怪,甚至會懷疑尋問者是否缺乏基本的常識。的確,從一定意義上說,『有用』和『無用』具有一種無需尋問的『自明性』。但是,一旦真正追問起來,『有用』和『無用』就不像人們自以為是的那樣『自明』。3
『有用』和『無用』的說法,是總體性的『用』在不同的時空和不同的存在者之間中所產生出的一種相對性關係。這樣,看上去很分明的『有用』和『無用』,卻有着隨着條件和需要而發生變化的不確定性和相對性。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中,金子不僅是富貴的象徵,而且被認為是很有用的;但是,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一塊沉甸甸的金子可能還不如一懷清水有用。在莫爾(Thomas More )的【烏托邦】中,平常被視為最有價值、最有用的珍貴之物,不僅都變成了無用的廢物,而且變成了懲罰和恥辱的象徵。一種存在物,對於嗜好者來說,不僅有用而且非常有用,但對於沒有嗜好的人來說,它就無用甚至非常無用。可以說,似乎是確定性的有用和無用不僅隨着時空而變,而且也隨着人們的立場和需要而變。對於柏拉圖(Platon)來說,『有用』就是『尺度』和『適度』,如他說:『連豬都知道,任何與身體有關的事都需要個尺度。』所謂『有用』,便是『適度』,『過量』或『不足』都不算『有用』。貪婪地沒有節制地占有一種事物,就會成為那種事物的犧牲品,就像『人為物役』、『人為物殉、『人為財死』等說法所指出的那樣,被認為是極其有用的東西,反而又成了極其有害的東西。這一點後面還將談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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