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本期所發的三篇文章,均與『詩教』或『書教』有關。
韓高年先生的文章較為全面地闡述了梁啓超的【詩】學觀,其中着重分析了他關於【詩】的表情方式與『詩教』之關係的觀點,特別提到他注意到『溫柔敦厚』的『詩教說』與情感及人格涵養方面的關係。何海燕先生在探討清代【詩】學中的情感論時,注意到清儒把『詩教』的『溫柔敦厚』與怨刺精神統一起來,為『詩教』注入了批判的力量。其觀點也有助於我們重新認識『詩教』的特徵及價值。戴永新先生在文中把『書教』的內涵概括為『允迪厥德』的稽古意識、『休茲知恤』的憂患意識和『以德配天』的傳統。這對我們認識【尚書】的價值以及『書教』傳統的形成,大有裨益。
經典之樹在歲月的遷移中常青,其社會作用總是不斷被認識和發揮出來。從【詩】【書】等經典中汲取道德和智慧,進而影響人們的思想行為和社會現實,是古今學者所面對的共同問題,本期的三篇文章在探討『詩教』和『書教』時,會帶給我們有益的思考。 (北京師範大學教授尚學峰)
【書】教伴隨着【尚書】各篇的產生和傳播即產生了,但『【書】教』概念的提出時間較晚,【禮記·經解】載孔子曰:『入其國,其教可知也。……疏通知遠,【書】教也。』清孫希旦【禮記經解】認為,『疏通』謂通達於政事,『知遠』言能遠知帝王之事。白壽彝【說『疏通知遠』】說『疏通知遠』可以包含兩個意思:『一個是依據自己的歷史知識觀察當前的歷史動向,又一個是依據自己的歷史知識,提出自己對未來的想法。』即【尚書】所記載的古言、古事,可以垂教後世。
【書】教的傳統,首先表現為『允迪厥德』的稽古意識。【尚書】的【堯典】和【皋陶謨】開篇即用『曰若稽古』,其實就明確地表明作者已經具有了鮮明的歷史意識,在這種意識下,對往事和古人、古訓追述的稽古觀念,貫穿了【尚書】整個篇章。皋陶所言的『允迪厥德,謨明弼諧』,也為後世稽古內容,樹立了一個標準。
【虞書】開篇引出堯、舜、禹的言事,莫不反映出其恪盡職守、勤於朝政的崇高品德;【商書】追述了殷人祖先的事跡,【周書】既推崇成湯、文、武等偉大的歷史人物,又推崇殷朝中宗、高宗、祖甲等歷代賢王。他們『面稽天若』,『吁俊尊上帝』,『畏天顯』,『畏天命』,恪盡職守,勤於政事;選人謹慎,『乃用三有宅』,『曰三有俊』,『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罔不明德慎罰』,『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對小人的怨懟,『皇自敬德』;善於檢討自己,承擔責任,『曰朕之愆』,『不敢含怒』。
【尚書】的『曰若稽古』,既是目的,又是手段。其目的即實現皋陶所言的『允迪厥德』,繼承先王的大業,發展、鞏固先輩開創的德治傳統,實現『協和萬邦』的目的。又通過『曰若稽古』這種方法,來實現新思想、新觀點的推廣。
【書】教的傳統也表現為『休茲知恤』的憂患意識。『休茲知恤』,出現在【立政】篇中,『周公既致政成王,恐其怠忽,故以君臣立政為戒也』。休,美也。恤,憂也。雖然這是周公針對用人和理政而發出的感慨,但是『休茲知恤』,時時事事保持『敬』『慎』『恤』『欽』的憂患意識,則是【尚書】用以垂教後世的重要內容。
【尚書】中堯、舜、禹無不以夙夜憂勤的形象出現。帝堯『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恭謹地立身行事,心憂民事,因此命羲和等人『敬授人時』,恭謹地對待日升日落的自然變化。他憂心『湯湯洪水』,更心憂後繼無人。虞舜處理政事時處處表現出敬慎,祭祀應『夙夜惟寅』,為政應『欽』,『惟刑之恤哉』。並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時惟幾。』(【皋陶謨】)大禹為政同樣表現出敬慎,他提醒舜帝『慎乃在位』,『安汝止,惟幾惟康』。
【尚書】的【虞夏書】中,為政惟艱的憂患意識已初露端倪。【周書】中因為政艱難而產生的憂患意識,則表現得更加明顯,併集中體現在諸誥辭中。周公根據『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終』,來教育為政者『祗若茲,往敬用治』,始終要以恭謹的態度治理國家,要時常把憂慮放在心裡,要『克慎明德』,君臣上下要『勤恤』,『勿替敬典』,要努力保持謹慎、恭謹的態度。『有德惟刑』,因此司法、施刑務必敬慎。要『敬明乃罰』,『庶獄庶慎』,『敬爾由獄……茲式有慎』,處理每一案件都應輕重適當,而且案情的審理,減刑、量刑、罰金等均要『其審克之』。
周人『監視古意』,夏、殷二朝的相繼覆亡,使得他們難以釋懷,因此,【周書】充滿了『殷鑑』思想。『我不可不監於有夏,亦不可不監於有殷』,『嗣王其監於茲』,『監於殷,喪大否』。經過對夏、商二朝覆亡的反思,周人清醒地認識到『惟命不於常』,如何不重蹈夏、殷覆轍,是他們持續關注的問題。
周人重視德治,因此,【書】教傳統也是『以德配天』的傳統。【周書】中85次出現了『德』字,大部分出於周公之口,而且多圍繞『皇自敬德』『祈天永命』的目的而展開的。這其中不僅體現了古人對天崇拜的延續,同時也顯示了周人開始注重人事,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奮鬥,順天應民,以達到永固政權的目的。
周公考察古代聖王,無一不是勤於政事而不貪圖安逸的。殷王中宗『治民祗懼,不敢荒寧』,高宗『不敢荒寧,嘉靖殷邦』,祖甲『不義為王,就為小民』,周文王更是勤政的楷模『自朝至於日中昃,不遑暇食物』。與此相反殷紂王『誕罔顯於天,矧曰其有聽念於先王勤家;誕淫厥泆,罔顧於天顯民祗』,才使得『惟時上帝不保,降若茲大喪』。所以,周公不僅身體力行『勤勞王家』,『勤施於四方』,而且專寫【無逸】篇『以誡成王』。
推行德治,必需善政。周公認識到有賢臣輔助的殷商才『多曆年所』。文王之所以能治理好周朝,一方面源於他『尚克修』,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有賢臣輔助。賢臣如此重要,為政中必須任用賢臣。周公於是強調『三宅』『三俊』法,其目的在於告誡成王用人應從多方面考察,而不能『謀面用丕訓德』。善政的實現,不僅靠人,更要靠法,要『敬明而罰』,『用其義刑義殺』。
【書】教之所以形成,應該有賴於史官對史料的選擇。史官保存的史料,其中一部分不僅可以作為治國的範本,還可以彰顯人物本身社會存在的價值。因此,那些被史官認為重要的言行和事件載錄以便後世『可覆視也』(【左傳·定公四年】)。另外,史官除了『掌書以贊治』以外,還負責宣讀冊命和負責典司各種儀禮的職能。封賞的冊命以及誄、諡,都是由史官起草寫作的,由於這些內容都是圍繞着功勞勳績來寫的,長此以往,也可萌發出傳世和不朽觀念。而在傳世和不朽觀念引導下,史官在保存檔案文件時,更多關注那些『可覆視』的,具有垂範或垂教意義的史實,而正是由於此種原因,大量具有教化意義資料保存下來,為【書】教的形成,搭建了一個很好的平台。
(作者單位:聊城大學文學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