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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中國經濟史論壇 潘 晟
[提 要]幽思與勝覽是兩宋時代地圖學中的兩個重要思想脈絡。在思想感情與意識形態之外, 它們對當時地圖學發展的影響大致體現在這樣幾個方面:促進了政府測繪邊疆地圖的同時,激發了私人對邊地的探險旅行和地圖測繪活動;各類『天下』輿圖的繪製,在文化和空間上塑造了王朝整體地域形象;推動了歷史地圖和州郡類區域地理圖的不斷發展。另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則是,在強烈的思想感情驅使下,石碑作為一種特殊的材質成為宋代地圖繪製的重要載體,推動了地圖繪製形式的發展。與幽思相比,勝覽更多地體現了宋代地圖學發展中的樂觀因素,推動了八景圖意象的興起和山嶽地圖的流行,在中國地圖學中開出一朵燦爛奪目的以審美為核心的地圖分支。
[關鍵詞]幽思 勝覽 宋代 地圖學史 地理學史
[作者簡介]潘晟(1975一),男,江蘇武進人,天津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理學博士, 主要研究方向為地理學史、歷史地理。
兩宋時期地圖學的發展,並非總是科學客觀性的測量技術,或冷冰冰的社會控制工具,它還具有更為豐富的側面。其中兩個最為突出的方面,就是故國幽思與山川勝覽①。在古代地理學與地圖學的發展中,這兩種思想傾向的影響雖然早已存在,但是至於兩宋,因特殊之政治軍事形勢,以及社會學術文化之演進,方得以對當時地圖學的發展產生重要影響。
中國古代地圖作為一種圖象文獻,近來已為學術界所關注,多側重於闡述地圖圖象所蘊涵的思想史、文化史與社會史意義②,只有少數學者關注地圖學自身的問題,如地圖學發展的思想脈絡,以及地圖學與社會發展之間的相互關係等③。而對於地理學史或學術史而言,後一類問 ①宋代地理學中的勝覽思想,參見郭聲波:【唐宋地理志由地記向勝覽的演變】, 【四川大學學報】 (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6期,第85―92頁;唐曉峯:【人文地理隨筆】, (北京)三聯出版社,2005年,第60
一68貝。
②有關地圖敘述與社會思想之間關係的論述參閱,葛兆光:【中國思想史.導論】, (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年,第ul―u3頁; 【中國思想史】第2卷,第360―379頁;【『天下…「中國』與『四夷』一一作為思想史文獻的古代中國的世界地圖】,【學術集林】第16卷,第44―7l頁;葉凱蒂:哎從十九世紀上海地圖看對城市未來定義的爭奪戰】,【中國學術】第3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年,第88―121頁;[美]范德(Edward L Farmer)著,吳莉葦譯: 【圖繪明代中國:明代地方志插圖研究】,【中國社會歷史評論】,2000年第2卷,第l一12頁;吳莉葦:【歐洲人等級制世界觀下的中國一一兼論地圖的思想史意義】,【中國社會科學】,2007年第2期,第188―203頁。
③李孝聰:【古代中國地圖的啟示】, 【讀書】,1997年第7期,第140―144頁;唐曉峯:【兩幅宋代『一行山河圖』及僧一行的地理觀念】, 【自然科學史研究】,1998年第17卷第4期,第380―384頁;唐曉峯: 【地圖中的權力、意志與秩序】, 【人文地理隨筆】, (北京)三聯出版社,2005年,第271―279頁。
題具有更為重要的價值,實際上也更為複雜。因為探討社會局勢、思潮、文化等與專門知識領域發展之間的相互關係,將指向專門知識與社會的生成過程本身,而並不僅僅滿足於事件的事實,以及由事實生成的意義。
對於思想與地理學之關係,19世紀末,赫特納指出,『誰要想表述一個地區或者一種現象,就必須象藝術家一樣在頭腦中有一個非常清楚的圖象:並且必須象藝術家有能力把它所看到的東西用手表現出來一樣,地理學家也必須能夠把思想上存在的圖象用文字或者用畫筆在地圖上表述出來。』①而後現代以來的各種思潮,尤其是在人本主義思想的影響下,當代地理學對這一問題的認識更為深入,如莫摩尼爾③、丹尼斯.伍德③等對此皆有專著論述,其要義皆在闡明一貫被當作客觀科學之地圖學,其發展同樣是主觀思想驅使所致。本文主要從文本討論兩宋時代地圖中的幽思與勝覽這兩大思想脈絡,就是希望探索這些思想在這一時期地圖學的發展中有着什麼樣的影響,因為地圖不僅是各種情感因素的載體,也是各種情感因素的產物。
一 形式各異的地圖『幽思』 及宋代地圖學的某些特徵 中唐以後,事實上中央大一統的政治空間已
經被地方性割據逐漸取代④,並逐漸形成了五代十國分裂割據局面。繼之而起的北宋,雖然建立了一個中央王朝,但是在同一個大地域範圍內,並沒有實現真正的統一,而是與遼、西夏構成了並峙的共存局面。西夏地區長期以來屬於中央王朝和漢文化統治區域;而北方游牧民族契丹人所建立的遼國政權,其實際統治地域也已跨人傳統的中央王朝地區。北宋王朝雖然曾試圖恢復對這些地區的統治,然而這種試圖遭到了巨大的挫折,以致王朝的統治者與統治階層逐漸失去了對外發展的氣勢和雄心,進取心日益淡去,無論戰爭還是和談,其目標在於和平,當然這種和平總是潛伏着危機。而外部的遼和西夏則往往採取主動進攻的策略,對王朝保持着威脅。這樣就形成了戰爭與危機式和平的對峙局勢。
北宋與遼、西夏這種危機式和平的局面,在維持了160多年的對峙後,被金人的鐵蹄踏破。
地理在這個過程中再次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使宋王朝得以苟延殘喘,保持了半壁江山,大致在淮河以南繼續其原有的統治。政治局勢的劇烈變遷,並沒有使得這個朝廷從危機中奮起,而是比其他歷史上的東南朝廷更缺乏雄圖大略,把臨時都城設於杭州,而不是建康(今南京),徹底放棄了進取的姿態。
雖然在戰爭與王朝版圖上遭受屈辱,但是對於宋王朝的統治者和士大夫而言,依然擁有華夏大地天然的合法統治權,以及文化優勢。此種王朝權威在現實政治與文化中強烈的衝突,成為兩宋時期政治與文化幽思的源泉⑤。
而地理學,尤其是地圖學,在古代,作為王朝疆域的守護者,在這一方面的表現無疑最為突出。它在國家事務和意識形態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之一,就是提醒皇帝和當政者記住北方,還有西方那些被其他政權佔有的疆土。地理學本身成為一種讓人記憶疆域的提醒式行動(Remind),並生產出時時提醒人們記憶這些地理空間的地理著
①[德]阿爾夫雷德.赫特納著,王蘭生譯: 【地理學一一它的歷史、性質和方法】,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年,第413頁。
②Mark Monmonier,How to Lie with Maps.Chica― 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1。關於此書的中文評述,見唐曉峯: 【如何用地圖扯謊】, 【人文地理隨筆】,(北京)三聯出版社,2005年,第45―48頁。 ③[美]丹尼斯.伍德著,王志弘等譯, 【地圖的力量一一使過去與未來現形】,(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年。
④王永興:【唐代後期軍事史略論稿】,(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
⑤關於宋代文化中的政治幽思參見,姜斐德:【宋代景觀藝術中的政治隱情】,【九州】第2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年,第l93―201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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