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漢字網 一、引言
『弗萊與中國』這一主題之中蘊含着文化人類學所說的『文化傳播』(diffusion)和『涵化』(acculturation),因而可以從人類學的角度去觀照。按照美國人類學者赫斯科維茨(M・J・Herskovits)的區分:『傳播是對已經完成的文化變遷的研究,而涵化則是對正在進行中的文化變遷的研究。』(1)換言之,文化涵化可理解為外來文化要素在本土的傳播過程,而這一傳播過程中實際發生着兩種文化相互作用的結果。80年代以來的中國文學批評在西方各種理論流派的衝擊和影響下發生了重大的變革,弗萊的原型批評和精神分析理論、接受美學等外來學說一樣,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裏就已在中國的學術土壤之中紮下了根,並且日益擴大其影響力,滋生出越來越廣泛的花果。文化涵化過程中常見的『取代』、『增添』、『排拒』、『綜攝』等現象均有不同程度的表現,原型批評同中國原有的批評模式如何在相互適應和調整之中求得新的變化生機,已成為譯介引進的熱潮之後學界所矚目的課題。
據人類學家的看法,文化涵化中最有效也最具生命力的不是單向的移植和取代,而是雙向交融的『綜攝』。以此來評估『弗萊與中國』這一主題,似應從雙重意義上獲得理解:弗萊的原型理論對中國文學研究的啟示和借鑑作用,以及中國的文化傳統對於弗萊的文學人類學構想所應有的啟示和幫助又是什麼。關於前一方面,學者們已做出了相當的努力,出現了不少應用原型批評方法於中國古代和現當代文學研究的實例;可是後一方面的問題卻幾乎沒有得到相應的關注,甚至還沒有作為學術課題提到議事日程上來。筆者過去也曾致力於弗萊理論在中國的介紹和傳播,在本文中擬對後一方面被普遍忽略的問題做一點探討,以期使西方的批評理論同中國文化土壤達成更加有機的『綜攝』(Syncretism)性融合。
二、原型批評的中國視角
在【批評的解剖】一書中,弗萊強調了原型批評特有的視界對於系統理解文學現象的重要意義,並且相當成功地為如何從上古宗教與神話中探尋和把握文學原型的問題做出了示範性的說明。按照弗萊的看法,對於西方文學傳統而言,有兩大本文體系構成了原型的淵藪,那就是古希臘的神話和希伯來人的【聖經】。相對於中國文學傳統而言,是否能夠按照同樣的方式從神話與宗教中梳理出原型意象的完整體系呢?我對此持有保留態度,理由在於,在中國的漢語文化史上,既不存在像希臘羅馬神話那樣豐富而完整的神話體系,也沒有產生類似於猶太-基督教那樣的人為宗教及其聖典。我們只有少量殘缺、零碎的神話本文片斷和敘事規模尚未成熟的史詩雛型,其原型意義顯然不能同西方神話與史詩相提並論;在上古時期的中國,像猶太-基督教那樣佔據着意識形態中心地位的是『儒教』--個別學者認為它構成了中國式的人為宗教,多數人則認為它還不是宗教,只是一種社會政治和倫理的思想體系(儒家)。儒家不僅沒有為漢族保留傳承遠古的神話,反而以激進的理性姿態拒斥神話以及一切超自然的幻想,這種態度在孔子關於『不語怪力亂神』的教訓中表現得非常明確。就在儒家理性的壓制和消解之下,以神話史詩為源的敘事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上先天發育不良,直到封建時代的後期才以小說和戲劇的形式獲得相對的發展。有鑑於此,在中國文化中探求文學原型的嘗試似應與西方批評家弗萊所倡導的途徑略有不同。筆者在此着重探討的是漢字對於原型研究的重要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