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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文化] 華夷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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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揚鴻 發表於 2019-8-2 23:05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原題:歷代儒家的華夷之辨

儒家最講華夷之辨,只有儒家才能論證漢本位。漢本位源於華夷之辨。儒家經書【詩】、【書】、【禮記】、【春秋】、【論語】、【孟子】,史書【漢書】、【後漢書】、【晉書】,漢儒【春秋繁露】、【白虎通義】,唐儒韓愈、李翱、皇甫湜,宋明儒程朱、方孝孺、丘叡、王船山等都講華夷之辨。

【詩經】曰:

『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尚書】曰:『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

【左傳】曰:

『戎狄豺狼,不可厭也,諸夏親昵,不可棄也。』『德以柔中國,刑以威四夷。』

【論語】孔子曰:

『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春秋】之義,內夏外夷,尊王攘夷

【左傳】孔子曰:

『裔不謀夏,夷不亂華。』

孟子曰: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產也,悅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沒,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鄉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強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皓皓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蠻鴂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吾聞出於幽谷遷於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為不善變矣。』『周公兼夷狄,驅猛獸而百姓寧。』

【禮記】曰:

『中國夷狄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東方曰夷,被發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發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中國夷蠻戎狄,皆有安居,和味,宜服,利用,備器,五方之民,語言不通,嗜欲不同。』

【左傳】載富辰諫周襄王曰:

『夫狄無列於王室,鄭伯南邊,王而卑之,是不尊貴也。狄,豺狼之德也,鄭未失周典,王而蔑之,是不明賢也。平、桓、莊、惠皆受鄭勞,王而棄之,是不庸勛也。鄭伯捷之齒長矣,王而弱之,是不長老也。狄,隗姓也,鄭出自宣王,王而虐之,是不愛親也。夫禮,新不間舊,王以狄女間姜、任,非禮且棄舊也。王一舉而棄七德,臣故曰利外矣。【書】有之曰:「必有忍也,若能有濟也。」王不忍小忿而棄鄭,又登叔隗以階狄。狄,封豕豺狼也,不可厭也。』

【公羊傳】曰:

『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若線,桓公救中國,而攘夷狄,卒心占荊,以此為王者之事也。』『不與夷狄之執中國也。』

漢初儒者賈誼諫漢文帝曰:

『天下之勢方倒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夷狄徵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貢,是臣下之禮也。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非亶倒縣而已,又類辟,且病痱。』『陛下何不試以臣為屬國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計,請必系單于之頸而制其命,伏中行說而笞其背,舉匈奴之眾唯上之令。』

董仲舒【春秋繁露】曰:

『春秋之常辭也,不予夷狄,而予中國為禮。』

劉歆稱漢武帝攘夷之功曰:

臣聞周室既衰,四夷並侵,獫狁最強,於今匈奴是也。至宣王而伐之,詩人美而頌之曰『薄伐獫狁,至於太原』,又曰『咩咩推推,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故稱中興。及至幽王,犬戎來伐,殺幽王,取宗器。自是之後,南夷與北夷交侵,中國不絕如線。【春秋】紀齊桓南伐楚,北伐山戎,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是故棄桓之過而錄其功,以為伯首。及漢興,冒頓始強,破東胡,禽月氏,並其土地,地廣兵強,為中國害。南越尉佗,總百粵,自稱帝。故中國雖平,猶有四夷之患,且無寧歲。一方有急,三面救之,是天下皆動而被其害也。孝文皇帝厚以貨賂,與結和親,猶侵暴無已,甚者興師十餘萬眾,近屯京師,及四邊,歲發屯備虜,其為患久矣,非一世之漸也。諸侯郡守連匈奴及百粵以為逆者,非一人也。匈奴所殺郡守都尉,略取人民,不可勝數。孝武皇帝愍中國罷勞,無安寧之時,乃使大將軍、驃騎、伏波、樓船之屬,南滅百粵,起七郡;北攘匈奴,降昆邪十萬之眾,置五屬國,起朔方,以奪其肥饒之地;東伐朝鮮,起玄菟、樂浪,以斷匈奴之左臂;西伐大宛,並三十六國,結烏孫,起敦煌、酒泉、張掖,以鬲婼羌,裂匈奴之右肩。單于孤特,遠遁於幕北。四垂無事,斥地遠境,起十餘郡。功業既定,乃封丞相為富民侯,以大安天下,富實百姓,其規模可見。又招集天下賢俊,與協心同謀,興制度,改正朔,易服色,立天地之祠,建封禪,殊官號,存周后,定諸侯之制,永無逆爭之心,至今累世賴之。單于守藩,百蠻服從,萬世之基也,中興之功,未有高焉者也。』

班固為文稱竇憲破北匈奴曰:

『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躡冒頓之區落,焚老上之龍庭。上以攄高、文之宿憤,光祖宗之玄靈;下以安固後嗣,恢拓境宇,振大漢之天聲。茲所謂一勞而久逸,暫費而永寧者也。』

班固【白虎通義】曰:

『夷狄者,與中國絕域異俗,非中和氣所生,非禮義所能化。』

班固【漢書】曰:

『【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貪而好利,被髮左衽,人而獸心,其與中國殊章服,異習俗,飲食不同,言語不通,辟居北垂寒露之野,逐草隨畜,射獵為生,隔以山谷,雍以沙幕,天地所以絕外內地。是故聖王禽獸畜之,不與約誓,不就攻伐;約之則費賂而見欺,攻之則勞師而招寇。其地不可耕而食也,其民不可臣而畜也,是以外而不內,疏而不戚,政教不及其人,正朔不加其國;來則懲而御之,去則備而守之。其慕義而貢獻,則接之以禮讓,羈靡不絕,使曲在彼,蓋聖王制御蠻夷之常道也。』

【自序】曰:『於惟帝典,戎夷猾夏,周宣攮之,亦可列風雅。』

又曰:『至於孝武,爰赫斯怒,王師雷起,霆擊朔野。』美漢武之攘夷。

漢儒注易,以華夏為乾象,夷狄為坤象,天尊地卑,貴夏賤夷也。而【易】爻分陰陽,陽爻象中國,則陰爻必象四夷,凡以陽加陰,則屬居制外。【周易】言軍事,有以陽爻加陰爻者,皆指中國征夷狄言也。如【謙】卦言利用行事,【離】卦言王用出征。故【坎】卦義言『王公設險守國』。大儒鄭玄注【易】,以陰陽分華夷,又以一君二民系中國之制,二君一民乃夷狄之風。

王符曰:

『蠻夷猾夏,古今所患。』

魯恭曰:

『今戎狄者,四方之異氣也,蹲夷踞肆,與鳥獸無別。若雜居,則錯亂天氣,污辱善類。』

揚雄以為漢武出師伐戎,意在保民,非窮兵黷武,其【諫不受單于朝書】云:

『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於狼望之北,以為不一勞者不永逸,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廬山之壑而不悔也。』

而曰:『北狄真中國之堅敵,三垂比之懸矣。前世重之滋甚,未易可輕也。』

侯應【罷邊備議】云:『如罷備邊塞戌卒以示戎狄之大利,不可一也。戎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故古者安不忘危,不可二也。匈奴不能必其不犯約,不可三也。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不可四也。豈永持長安,威制百蠻之上策哉?』

其防夷不可謂不深也。漢代防夷深,而夷患甚小,威震四夷,武功卓著,直追三代,非後世所及也。

劉師培【兩漢種族學發微論】曰:『粵在西漢,武功卓越。征匈奴則地拓河西,滅朝鮮則師臨滇水。閩越南越,掃穴犁庭。車師康居,輸珍納貢。夜郎自大,亦知納土。先零不庭,詎敢稱兵。及於東漢疆土益恢,刻石燕然,飲馬長城。北虜稱臣,東胡保塞,褒牢置郡,交趾戢兵。振大漢之天聲,伸攘狄之大義。雖曰兵力強盛之故,然一二巨儒,抱殘守缺,亦復辨別內外,區析華戎。明於非種必鋤之義,使赤縣人民咸知國恥。故奮發興起,掃蕩胡塵,以立開邊之大功。則諸儒內夏外夷之言,豈可沒與!』嘆曰:『諸儒講學之效,豈不偉哉!』

西晉儒生江統【徙戎論】曰:

夫夷蠻戎狄,謂之四夷,九服之制,地在要荒。【春秋】之義,內諸夏而外夷狄。以其言語不通,贄幣不同,法俗詭異,種類乖殊;或居絕域之外,山河之表,崎嶇川谷阻險之地,與中國壤斷土隔,不相侵涉,賦役不及,正朔不加,故曰『天子有道,守在四夷』。禹平九土,而西戎即敘。其性氣貪婪,兇悍不仁,四夷之中,戎狄為甚。弱則畏服,強則侵叛。雖有賢聖之世,大德之君,咸未能以通化率導,而以恩德柔懷也。

當其強也,以殷之高宗而憊於鬼方,有周文王而患昆夷、獫狁,高祖困於白登,孝文軍於霸上。及其弱也,周公來九譯之貢,中宗納單于之朝,以元成之微,而猶四夷賓服。此其已然之效也。故匈奴求守邊塞,而侯應陳其不可,單于屈膝未央,望之議以不臣。

是以有道之君牧夷狄也,惟以待之有備,御之有常,雖稽顙執贄,而邊城不弛固守;為寇賊強暴,而兵甲不加遠征,期令境內獲安,疆埸不侵而已。及至周室失統,諸侯專征,以大兼小,轉相殘滅,封疆不固,而利害異心。戎狄乘間,得入中國。或招誘安撫,以為己用。故申、繒之禍,顛覆宗周;襄公要秦,遽興姜戎。

當春秋時,義渠、大荔居秦、晉之域,陸渾、陰戎處伊、洛之間,鄋瞞之屬害及濟東,侵入齊、宋,陵虐邢、衛,南夷與北狄交侵中國,不絕若線。齊桓攘之,存亡繼絕,北伐山戎,以開燕路。故仲尼稱管仲之力,嘉左衽之功。逮至春秋之末,戰國方盛,楚吞蠻氏,晉翦陸渾,趙武胡服,開榆中之地,秦雄咸陽,滅義渠之等。始皇之並天下也,南兼百越,北走匈奴,五嶺長城,戎卒億計。雖師役煩殷,寇賊橫暴,然一世之功,戎虜奔卻,當時中國無復四夷也。漢興而都長安,關中之郡號曰三輔,【禹貢】雍州,宗周豐、鎬之舊也。

及至王莽之敗,赤眉因之,西都荒毀,百姓流亡。建武中,以馬援領隴西太守,討叛羌,徙其餘種於關中,居馮翊、河東空地,而與華人雜處。數歲之後,族類蕃息,既恃其肥強,且苦漢人侵之。永初之元,騎都尉王弘使西域,發調羌、氏,以為行衛。於是群羌奔駭,互相扇動,二州之戎,一時俱發,覆沒將守,屠破城邑。鄧騭之徵,棄甲委兵,輿屍喪師,前後相繼,諸戎遂熾,至於南入蜀漢,東掠趙、魏,唐突軹關,侵及河內。及遣北軍中候朱寵將五營士於孟津距羌,十年之中,夷夏俱斃,任尚、馬賢僅乃克之。此所以為害深重、累年不定者,雖由御者之無方,將非其才,亦豈不以寇發心腹,害起肘腋,疢篤難療,瘡大遲愈之故哉!自此之後,餘燼不盡,小有際會,輒復侵叛。馬賢忸忲,終於覆敗;段穎臨沖,自西徂樂。雍州之戎,常為國患,中世之寇,惟此為大。漢末之亂,關中殘滅。

魏興之初,與蜀分隔,疆埸之戎,一彼一此。魏武皇帝令將軍夏侯妙才討叛氏阿貴、千萬等,後因拔棄漢中,遂徙武都之種於秦川,欲以弱寇強國,捍禦蜀虜。此蓋權宜之計,一時之勢,非所以為萬世之利也。今者當之,已受其弊矣。

夫關中土沃物豐,厥田上上,加以涇、渭之流溉其舄鹵,鄭國、白渠灌浸相通,黍稷之饒,畝號一鍾,百姓謠詠其殷實,帝王之都每以為居,未聞戎狄宜在此土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戎狄志態,不與華同。而因其衰弊,遷之畿服,士庶玩習,侮其輕弱,使其怨恨之氣毒於骨髓。至於蕃育眾盛,則坐生其心。以貪悍之性,挾憤怒之情,候隙乘便,輒為橫逆。而居封域之內,無障塞之隔,掩不備之人,收散野之積,故能為禍滋擾,暴害不測。此必然之勢,已驗之事也。當今之宜,宜及兵威方盛,眾事未罷,徙馮翊、北地、新平、安定界內諸羌,著先零、罕並、析支之地;徙扶風、始平、京兆之氐,出還隴右,著陰平、武都之界。廩其道路之糧,令足自致,各附本種,反其舊土,使屬國、撫夷就安集之。戎晉不雜,並得其所,上合往古即敘之義,下為盛世永久之規。

縱有猾夏之心,風塵之警,則絕遠中國,隔閡山河,雖為寇暴,所害不廣。是以充國、子明能以數萬之眾制群羌之命,有徵無戰,全軍獨克,雖有謀謨深計,廟勝遠圖,豈不以華夷異處,戎夏區別,要塞易守之故,得成其功也哉!

范曄【後漢書】曰:

羌戎之患,自三代尚矣。漢世方之匈奴,頗為衰寡,而中興以後,邊難漸大。朝規失綏御之和,戎師騫然諾之信。其內屬者,或倥傯之豪右之手,或屈折於奴僕之勤。塞候時清,則憤怒而思禍;桴革暫動,則屬鞬以鳥驚。故永初之間,群種蜂起。遂解仇嫌,結盟詛,招引山豪,轉相嘯聚,揭木為兵,負柴為械。轂馬揚埃,陸梁於三輔;建號稱制,恣睢於北地。東犯趙、魏之郊,南入漢、蜀之鄙,塞湟中,斷隴道,燒陵園,剽城市,傷敗踵系,羽書日聞。並、涼之士,特沖殘斃,壯悍則委身於兵場,女婦則徽纆而為虜,發冢露胔,死生塗炭。

自西戎作逆,未有陵斥上國若斯其熾也。和熹以女君親政,威不外接。朝議憚兵力之損,情存苟安。或以邊州難援,宜見捐棄;或懼疽食浸淫,莫知所限。謀夫回遑,猛士疑慮,遂徙西河四郡之人,雜寓關右之縣。髮屋伐樹,塞其戀土之心;燔破貲積,以防顧還之思。於是諸將鄧騭、任尚、馬賢、皇甫規、張奐之徒,爭設雄規,更奉征討之命,徵兵會眾,以圖其隙。馳騁東西,奔救首尾,搖動數州之境,日耗千金之資。至於假人增賦,借奉侯王,引金錢縑彩之珍,征糧粟鹽鐵之積。所以賂遺購賞,轉輸勞來之費,前後數十巨萬。或梟克酋健,摧破附落,降俘載路,牛羊滿山。

軍書未奏其利害,而離叛之狀已言矣。故得不酬失,功不半勞。暴露師徒,連年而無所勝。官人屈竭,烈士憤喪。段潁受事,專掌軍任,資山西之猛性,練戎俗之態情,窮武思盡飆銳以事之。被羽前登,身當百死之陣;蒙沒冰雪,經履千折之道。始殄西種,卒定東寇。若乃陷擊之所殲傷,追走之所崩籍,頭顱斷落於萬丈之山,支革判解於重崖之上,不可校計。其能穿竄草石,自脫於鋒鏃者,百不一二。而張奐盛稱『戎狄一氣所生,不宜誅盡,流血污野,傷和致妖』。

是何言之迂乎!羌雖外患,實深內疾,若攻之不根,是養疾疴於心腹也。惜哉寇敵略定矣,而漢祚亦衰焉。嗚呼!昔先王疆理九土,判別畿荒,知夷貊殊性,難以道御,故斥遠訴華,薄其貢職,唯與辭要而已。若二漢御戎之方,失其本矣。何則?先零侵境,趙充國遷之內地;煎當作寇,馬文淵徙之三輔。貪其暫安之勢,信其馴服之情,計日用之權宜,忘經世之遠略,豈夫識微者之為乎?故微子垂泣於象箸,辛有浩嘆於伊川也。

尊崇儒家的唐太宗曰:

『戎狄人面獸心,微不得意,必反噬為害。』『中國百姓,實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乃同枝葉,擾其根本以厚枝葉,而求久安,未之有也。初不納魏徵言,遂覺勞費日甚,幾失久安之道。』

房玄齡【晉書】曰:

夫宵形稟氣,是稱萬物之靈,系土隨方,乃有群分之異。蹈仁義者為中寓,肆凶獷者為外夷,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夷狄之徒,名教所絕,窺邊侯隙,自古為患,稽諸前史,憑陵匪一。……彼戎狄者,人面獸心,見利則棄君親,臨財則忘仁義者也。投之遐遠,猶懼外侵,而處以封畿,窺我中釁。昔者幽後不綱,胡塵暗於戲水;襄王失御,戎馬生於關洛。至於算強弱,妙兵權,體興衰,知利害,於我中華未可量也。

劉貺曰:

禮讓以交君子,非所以接禽獸夷狄也。纖麗外散,則戎羯之心生;戎羯之心生,則侵盜之本也。

陸贄曰:

戎狄為患,自古有之,其於制御之方、得失之論,備存史籍,可得而言。大抵尊即敘者曰非德無以化要荒,曾莫知威莫立則德不能馴也;樂武威者曰非兵無以服凶獷,曾莫知德不修則兵不可恃也;務和親者曰要結可以睦鄰好,曾莫知我結之而彼復解之也;美長城者曰設險可以固邦國而捍寇讎,曾莫知力不足而人不堪,則險之不能恃、城之不能有也;尚薄伐者曰驅遏可以禁侵暴而省征徭,曾莫知兵不銳、壘不完則遏之不能勝,驅之不能去也。議邊之要略盡於斯,雖互相譏評,然各有偏駁。夫時勢有盛衰,事機有利害,措置有安危,故無必定之規,亦無長勝之法。知其事而不度其時則敗,附其時而不失其稱則成,形變不同,胡可專一?

夫以中國強盛而彼屈膝稱臣,歸心受制,拒之則阻其向化,滅之則類於殺降,安得不存而撫之、即而敘之也?又如中國強盛而彼棄信忤盟、蔑恩肆毒,諭之不變,責之不懲,安得不取亂推亡、息人固境也?其有遇中國喪亂之時,圖之則彼釁未萌,御之則我立不足,安得不卑辭降禮、約好通和,啖之以利以引其歡心,結之以親以紓其交禍,縱不必信且無大侵,蓋時事亦有不得已而然也。儻或強弱適同,撫之不寧,威之不靖,力足以自保,勢不足以出攻,安得不設險以固軍、訓師以待寇來,則薄伐以遏其深入,去則攘斥而戒於遠追,雖非安邊之令圖,蓋勢力亦不得已而然也。

韓愈【原道】曰:

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經】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詩】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今也舉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幾何其不胥而為夷也?

以夷夏之辨闢佛。

【原人】曰:

地道亂,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亂,而夷狄禽獸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獸之主也。

韓愈弟子李翱亦以夷夏之辨闢佛曰:

佛法之染流於中國也,六百餘年矣。始於漢,浸淫於魏、晉、宋之間,而瀾漫於梁蕭氏,遵奉之以及於茲。蓋後漢氏無辨而排之者,遂使夷狄之術,行於中華,故吉凶之禮謬亂,其不盡為戎禮也無幾矣。且楊氏之述【喪儀】,豈不以禮法遷壞,衣冠士大夫與庶人委巷無別,為是而欲糾之以禮者耶?是宜合於禮者存諸,愆於禮者辨而去之,安得專已心而言也?苟懼時俗之怒已耶,則楊氏之儀,據於古而拂於俗者多矣。置而勿言,則猶可也,既論之而書以為儀,舍聖人之道,則禍流於將來也無窮矣。佛法之所言者,列禦寇、莊周所言詳矣,其餘則皆戎狄之道也。使佛生於中國,則其為作也必異於是,況驅中國之人舉行其術也。

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存有所養,死有所歸,生物有道,費之有節,自伏羲至於仲尼,雖百代聖人,不能革也。故可使天下舉而行之無弊者,此聖人之道,所謂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而養之以道德仁義之謂也,患力不足而已。向使天下之人,力足盡修身毒國之術,六七十歲之後,雖享百年者亦盡矣,天行乎上,地載乎下,其所以生育於其間者,畜獸、禽鳥、魚鱉、蛇龍之類而止爾,況必不可使舉而行之者耶?夫不可使天下舉而行之者,則非聖人之道也。故其徒也,不蠶而衣裳具,弗耨而飲食充,安居不作,役物以養已者,至於幾千百萬人。推是而凍餒者幾何人可知矣。於是築樓殿宮閣以事之,飾土木銅鐵以形之,髡良人男女以居之,雖璇室、象廊、傾宮、鹿台、章華、阿房弗加也,是豈不出乎百姓之財力歟?

昔者禹之治水害也,三過其門而不入,手胼足胝,鑿九河,疏濟洛,導漢汝,決淮江而入於海,人之弗為蛟龍食也,禹實使然。德為聖人,功攘大禍,立為天子,而傳曰『菲飲食,惡衣服,卑宮室,土階高三尺』,其異於彼也如是。此昭昭然其大者也,詳而言之,其可窮乎?故惑之者溺於其教,而排之者不知其心,雖辨而當,不能使其徒無嘩而勸來者,故使其術若彼之熾也。有位者信吾說而誘之,其君子可以理服,其小人可以令禁,其俗之化也弗難矣。然則不知其心,無害為君子,而溺於其教者,以夷狄之風而變乎諸夏,禍之大者也。其不為戎乎幸矣。

韓愈弟子皇甫湜作【東晉元魏正閏論】,為華夷之辨,駁以元魏為正統:

論曰:王者受命於天,作主於人,必大一統,明所授,所以正天下之位,一天下之心。舜傳之堯,禹傳之舜,以德禪者也;桀放於湯,受殺於武,以時合者也;秦滅二周,兼六國,以力成者也;漢革秦社稷,以義取者也。故自堯以降,或以德,或以時,或以力,或以義,承授如貫,終始可明雖殊厥跡,皆得其正。以及魏取於漢,晉得於魏,史策紀載,彰明可知,百王既通行,萬代無異辭矣。惠帝無道,群胡亂華,晉之南遷,實曰元帝,與夫祖乙之圮耿,盤庚之徒亳,厲王之居彘,平王之避戎,其事同,其義一矣。而拓跋氏種實匈奴,來自幽代,襲有先王之桑梓,自為中國之位號。謂之滅耶,晉實未改;謂之禪耶,己無所傳。而往之着書者有帝元,今之為錄者皆閏晉,可謂失之遠矣。

或曰:『元之所據,中國也。』

對曰:『所以為中國者,以禮義也;所謂夷狄者,無禮義也。豈繫於地哉?杞用夷禮,杞即夷矣;子居九夷,夷不陋矣;沐紂之化,商士為頑人矣;因戎之遷,伊川為陸渾矣。非繫於地也。晉之南渡,人物攸歸,禮樂咸在,流風善政,史實存焉。魏氏恣其暴強,虐此中夏,斬伐之地,雞犬無餘,驅士女為肉蘺,委之戕殺,指衣冠為芻狗,逞其屠刈,種落繁熾,曆年滋多。此而帝之,則天下之士,有蹈海而死,天下之人,有登山而餓,忍食其粟而立其朝哉?至於孝文,始用夏變夷,而易姓更法,將無及矣。且授受無所,謂之何哉?』

又曰:『周繼元,隋繼周,國家之興,實繼隋氏,子謂是何?』

對曰:『晉為宋,宋為齊,齊為梁,江陵之滅,則為周矣,陳氏自樹而奪,無容於言。況隋兼江南,一天下而授之於我。故推而上,我受之隋,隋得之周,周取之梁,推梁而上,以至於堯舜,得天統矣。則陳奸於南,元閏於北,其不昭昭乎?其不昭昭乎!』

宋代大儒程明道曰:

【春秋】之法極謹嚴,所以謹嚴者,華夷之辨尤切切也。

宋儒胡安國【春秋傳】曰:

韓愈氏言『【春秋】謹嚴』,君子以為深得其旨。所謂謹嚴者,何謹乎?莫謹於華夷之辨矣。中國而夷狄則狄之,夷狄猾夏則膺之,此【春秋】之旨也。

對於隱公二年,『公會戎於潛』,曰:戎狄舉號,外之也。……何獨外戎狄乎?

曰:「中國之有戎狄,猶君子之有小人。內君子外小人為泰,內小人外君子為否。【春秋】,聖人傾否之書,內中國而外四夷,使之各安其所也。無不覆載者,王德之體;內中國外四夷者,王道之用。是故以諸夏而親戎狄,致金繒之奉,首顧居下,其策不可施也。以戎狄而朝諸夏,位侯王之上,亂常失序,其禮不可行也。以羌胡而居塞內。無出入之防,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萌猾夏之階,其禍不可長也。為此說者,其知內外之旨而明於馭戎之道。正朔所不加也,奚會同之有?書「會戎」。譏之也。

批判帝王與夷狄和親曰:與戎歃血以約盟,非義矣。……後世乃有結戎以許婚,而配偶非其類,如西漢之於匈奴;約戎狄以求援,而華夏被其毒,如肅宗之於回紇;信戎狄以與盟,而臣主蒙其恥,如德宗之於尚結贊。雖悔於終,亦將奚及?

宋高宗聽秦檜言,稱臣於金虜,儒臣胡銓上疏切諫曰:

劉豫臣事醜虜,南面稱王,自以為子孫帝王 萬世不拔之業,一旦豺狼改慮,捽而縛之,父子為虜。商鑒不遠,而倫又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為金虜之天下,以祖宗之位為金虜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則祖宗廟社之靈盡污夷狄, 祖宗數百年之赤子盡為左衽,朝廷宰執盡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當裂冠毀冕,變為胡服。異時豺狼無厭之求,安知不加我以無禮如劉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無識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則怫然怒。今醜虜則犬豕也,堂堂大 國,相率而拜犬豕,曾童孺之所羞,而陛下忍為之耶?倫之議乃曰:『我一屈膝則 梓宮可還,太后可復,淵聖可歸,中原可得。』嗚呼!自變故以來,主和議者誰不 以此說啖陛下哉!然而卒無一驗,則虜之情偽已可知矣。而陛下尚不覺悟,竭民膏 血而不恤,忘國大仇而不報,含垢忍恥,舉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虜決可和,盡 如倫議,天下後世謂陛下何如主?況醜虜變詐百出,而倫又以奸邪濟之,梓宮決不 可還,太后決不可復,淵聖決不可歸,中原決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復伸,國勢 陵夷不可復振,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矣!向者陛下間關海道,危如累卵,當時尚不忍北面臣虜,況今國勢稍張,諸將盡銳,士卒思奮。只如頃者醜虜陸梁,偽豫入寇,固嘗敗之於襄陽,敗之於淮上,敗 之於渦口,敗之於淮陰,校之往時蹈海之危,固已萬萬,償不得已而至於用兵,則 我豈遽出虜人下哉?今無故而反臣之,欲屈萬乘之尊,下穹廬之拜,三軍之士不戰 而氣已索。此魯仲連所以義不帝秦,非惜夫帝秦之虛名,惜天下大勢有所不可也。 今內而百官,外而軍民,萬口一談,皆欲食倫之肉。謗議洶洶,陛下不聞,正恐一 旦變作,禍且不測。臣竊謂不斬王倫,國之存亡未可知也。雖然,倫不足道也,秦檜以腹心大臣而亦為之。陛下有堯、舜之資,檜不能致 君如唐、虞,而欲導陛下為石晉,近者禮部侍郎曾開等引古誼以折之,檜乃厲聲責 曰:『侍郎知故事,我獨不知!』則檜之遂非愎諫,已自可見,而乃建白令台諫、 侍臣僉議可否,是蓋畏天下議己,而令台諫、侍臣共分謗耳。有識之士皆以為朝廷 無人,吁,可惜哉!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夫管仲,霸者之佐耳,尚能變左衽之 區,而為衣裳之會。秦檜,大國之相也,反驅衣冠之俗,而為左衽之鄉。則檜也不唯陛下之罪人,實管仲之罪人矣。

朱子上書於宋孝宗曰:今日之計不過乎修政事,攘夷狄而已矣,非隱奧而難知也。然其計所以不時定者,以講和之說疑之也。夫金人於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則其不可和也,義理明矣。

元順帝至正十八年,陳友諒攻陷龍興路(今江西南昌),儒士劉夏便給陳氏部屬上書,僅認同陳友諒部『復宋驅胡』的旗號,還作了進一步的理論闡發: 

元末兵亂,正以夷狄之運將滿百年,自古夷狄之君無百年之運。觀於天下,國虛無人,地大不治,天心廢之,其征見矣。我朝君臣灼知其然,遂倡皇宋之正統,掃夷狄之閏位,數之以君子在野小人在朝,數之以貪官污吏佈滿中外,數之以腥膻中土,數之以毀裂冠冕。

輔佐明太祖的理學家朱升曰:

『鍾五行之秀者為人,吾同胞也,奚有華夷之分?內中國而外四夷也,惟中國盡其性而修其行也,夷狄戕其性而污其行也,與禽獸奚擇焉?此所以嚴華夷之辨,天必眷中國而子之,遠夷狄而外之也。』而稱明太祖伐元,『驅胡虜而復聖域,變左衽而為衣冠,再造之功於是為大,自開闢以來,帝王之興未有盛焉者也。』

明儒宋濂為明太祖【諭中原檄】曰:

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也。……古云:『胡虜無百年之運』,驗之今日,信乎不謬!當此之時,天運循環,中原氣盛,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虜,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慮民人未知,反為我讎,絜家北走,陷溺猶深,故先諭告:兵至,民人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歸我者永安於中華,背我者自竄於塞外。蓋我中國之民,天必命我中國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擾擾,故率群雄奮力廓清,志在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爾民其體之!

儒士沈士榮給明太祖上疏,稱明太祖:

『皇上翦伐群雄,以武功定天下,拯生民於水火之中,奠四海於枕席之安,驅夷狄,復中夏,為漢唐宋之君,一洗北面戎虜之恥。臣竊為千古豪傑慶快無已。』

明成祖時大臣夏元吉稱明太祖:

至仁不殺,近者悅而遠者來。掃群雄於呼吸之間,拓四方於指顧之頃。連城納款,挈壺漿以迎師;列土豎降,崩厥角以稽首。舉中原如拾芥,盪胡虜若振枯。拯黎庶於塗炭之中,驅辮椎於沙漠之外。不十年而成帝業,混一統而主天民,人紀肇修,敘彝倫於既斁,華風復正,舉禮樂於重興,山川鬼神莫不攸寧,華夏蠻貊,罔不率俾,有過化存神之妙,盡彌綸參贊之功,身致太平,卓冠百王之盛。

劉三吾【大明一統賦】曰:

繄我聖祖剛徤中正,寬大英明,神籌先定,運量至誠。配以聖后端一靜貞,德符文母,道合大任,儲君有象賢之器,群胤皆屏翰之英,觀其得國邁於漢唐,行師正於湯武,申明五常,民用歸極,一洗胡俗,世皆還古。訂先王之禮樂,復中國之端甫。

方孝孺【後正統論】曰:

【春秋】之旨雖微,而其大要不過辨君臣之等,嚴華夷之分,扶天理,遏人慾而已。……夫所貴乎中國者.以其有人倫也,以其有禮文之美、衣冠之制,可以入先王之道也……彼夷狄者侄母蒸雜,父子相攘,無人倫上下之等也,無衣冠禮文之美也。故先王以禽獸畜之,不與中國之人齒。苟舉而加諸中國之民之上,是率天下為禽獸也。夫犬馬一旦據人之位,雖三尺童子皆能憤怒號呼,持梃而逐之;悍婢奸隸,殺其主而奪其家,雖犬馬猶能為之不平,而噬齧之,是何者?為其亂常也。三者之亂常,無異此矣。士大夫誦先王之道者,乃不知怪,又或為之辭,其亦可悲矣乎!

……

夷狄之不可為統,何所本也?曰:【書】曰「蠻夷猾夏,寇賊奸宄」,以蠻夷與寇賊並言之。【詩】曰「戎狄是膺」,孟子曰「禹遏洪水驅龍蛇,周公膺夷狄」,以戎狄與蛇蟲洪水並言之。【禮】之言戎狄洋矣。異服異言之人,惡其類夷狄則察而誅之,況夷狄乎?孔子大管仲之功曰「微管仲,吾其披髮左衽矣,如其仁。」管仲之得為仁者,聖人美其攘夷狄也。』然則進夷狄而不攘,又從而助之者,其不仁亦甚矣。曾謂聖人而肯主之乎?學聖人之學,治先王之道,而昧乎此,又何足論哉!

反對尊蒙元為正統曰:

聖人之作【春秋】,以其操至公之道,故建之天地而不謬,前乎百王而有徵,後俟來者無惑也。苟亦隨俗之好惡,待時而重輕,豈足以為聖人哉!俗之相成,歲熏月染,使人化而不知。在宋之時,見胡服聞胡語者,猶以為怪;主其帝而虜之,或羞稱其事。至於元,百年之間,四海之內,起居飲食,聲音器用,則化而同之。斯民長子育孫,於其土地,習熟已久,以為當爾。昔既為其民矣,而斥之以為夷狄,豈不駭俗而驚世哉!然顧嫌者乃一時之私,非百世不易之道也。賢者之慮事,當先於眾人,而預憂於後世。苟以夷狄之主而進之於中國,則無厭之虜,何以懲畏,安知其不復為中國害乎?如是則生民之禍大矣,斯固仁者之所不忍也。然則當何為?曰其始一天下也,不得已以正統之法書其國號,而名其君;於制詔號令變更之法,稍易其文;崩殂薨卒之稱,遞降之;繼世改元之禮,如無統,一傳以後,分注之。凡所當書者,皆不得與中國之正統比,以深致不幸之意。使有天下者懲其害,而保守不敢忽;使夷狄知大義之嚴,正統之不可以非類得,以消弭其僥覬之心,則亦庶乎聖人之意耳。

丘叡【崇正辯序】以夷夏闢佛曰:

昔者聖人於華夷之辨蓋甚謹焉,【書】言蠻夷猾夏,【詩】稱戎狄是膺,【春秋】內夏外夷,其為斯世防也深矣。然其所謂蠻夷者,皆處中國近境,時或侵秩,以害吾民之生,未至入吾域中,為斯人心術之害也。至戰國時,邪說始盛,然所為說者,其人固中國之人也。其說雖未合於正,而猶不至悖逆天常,滅絕人理,如佛氏之甚焉。如楊氏為我,墨氏兼愛,其初其真無父無君哉?孟子斥之,蓋極其流弊而言之耳。然人道生生之本固自如也。佛氏乃棄其天性之親,而自謂出家,則真無父矣;蔑其無所逃之君,而自謂出世,則真無君矣。無父無君,非臣非子,其人何等人耶?甚至反陰陽之常,絕生育之理,忘其生之所從來,而閼其氣之所由續。噫!穹然憒然治間,而無蠢然禪續以生生,則人類絕也久矣!天地尚得為天地哉?萬無是理也。雖然,彼猶道其所道於所生印度國中,去中國萬餘裏,勢不能以相及也。奈何後世主中國者無故自決其內外之防,引絕域之裔夷入我華夏,使吾人從其俗,習其法,祀其鬼,誦其書,而或者又從而推演張大之,以亂吾中國聖人之教。上貶天帝,中誤世主,下愚生人。世無古今,地無華夷,人無智愚,莫不恬而安之,以為黨然;利而慕之,覬其必得;畏而怖之,莫敢輕議。宮室日廣,僧侶日眾,論說日巧。滋蔓至於今日,殆將與天地相為終始而無窮。其為中國民心之害,豈止如【詩】【書】所稱,【春秋】所書,孟子所辟而已哉!

丘叡【世史正綱】曰:

有華夏純全之世,漢唐是也。有華夏割據之世,三國是也。有華夷分裂之世,南北朝及宋南渡是也,有華夷混亂之世,東晉及五代是也。若夫胡元之入主中國,則又為夷狄純全之世焉。噫!世道至此,壞亂極矣……竊原天地之理,惟聖賢之意,以嚴萬世夷夏之防……洪武元年春正月,太祖即皇帝位,復中國之統。自有天地以來,中國未嘗一日而無統也。雖五胡亂華,而晉祚猶存;遼金僭號,而宋系不斷。未有中國之統盡絕,而皆夷狄之歸,如元之世者也。三綱既淪,九法亦斁,天地於是乎易位,日月於是乎晦冥,陰濁用事,遲遲至於九十三年之久!中國之人,漸染其俗,日與之化,身其氏名,口其言語,家其倫類,忘其身之為華,十室而八九矣。不有聖君者出,乘天心之所厭,驅其類而蕩滌之,中國尚得為中國乎哉?

丘叡【大學衍義】曰:

『常因孔子及朱氏之言而推之,有以見我聖祖之有功於天地為甚大。管仲之功,遏楚而已。楚,中國之諸侯也。漢祖、唐宗之功,除秦、隋而已。秦、隋,中國之天子也。我聖祖,除去胡元,恢復帝王之境土,重闡中國之彝倫。其功較之二君一臣,大小輕重何如哉?夫自五代之世,石晉以幽燕十六州之地以賂契丹。宋靖康之變,女真奄有中原之地,而韃靼又混華夏。至於我聖祖洪武開國之春,幽燕淪於夷狄者四百四十八年,中原變為夷狄者二百四十一年。至是復歸中國,治教於是乎大明,彝倫於是乎復古。臣恆謂天地開闢以來,夷狄亂華之禍,莫甚於胡元。蓋中國全為胡有者幾百年,我聖祖始復而有之。內外疆域,截然有定限。華夷之倫類,秩然有定所,百有餘年矣。讀我聖祖未登極之前先傳檄中原,有曰:「自古帝王臨御天下,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治天下者也。」自登極之後,御製大誥,有曰:「胡元入主中國,非我族類,風俗且異,言語不通」。其所以叮嚀諄切,為天下臣民告者,至矣盡矣。蓋欲天下後世,同心竭力以遏其萌,杜其漸,以為千萬世之防也。聖子神孫,其尚體聖祖之心,守聖祖之法,嚴封疆之守,謹邊闥之任,防微而杜漸,內修而外壤。以弘大聖祖之功於億萬斯年,以與天地相為悠久焉。』

『天地間有大界限,華夷是也。華處乎中,夷處乎外,是乃天地以山川險阻界別區域,隔絕內外,以為吾中國萬世之大防者也,奈何自決其防,引而入吾腹心之內乎?』

『晉,五胡亂華,劉淵其始也。…… 以夷之性,因華之俗,用戎狄之猛鷙,假中國之位號,而華人之不逞者,又為之指示彌縫,所以其毒遠甚,其禍尤慘。觀諸淵、聰,可鑑也已。自是以後,夷狄之禍,比漢魏以前為甚。濫觴於元魏,洋溢於遼、金,滔天於蒙古極矣。不有聖明者出,安知全天所覆者,不至於盡有夷而無華哉?蓋天地開闢以來一大禍也。我聖祖再造之功,如此其大,承其後者,當思履霜堅冰之戒,析其萌而謹其防,毋使其朕兆微形,芽櫱微生,則千萬世中國生靈之幸也。』

『地有內外,勢有遠近,人有華夷。人君為治,先內而後外,始近而終遠,內華而外夷。然必內者修而後外者治,近者悅而後遠者來,華人安而後夷人服。』

『昔人有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而古詩亦云:「越鳥巢南枝、胡馬嘶北風」。蓋人生天地間,雖有華夷之殊,而其思鄉土,黨同類之心。則一也。況彼戎夷,稟性絕與華人不同,而不可律以中國之人情。請以晉諸胡質之,五胡之中,匈奴為大,匈奴之種,在漢已入居中國。今建州夷多收中國人為之用,亦耕田火食矣。歷漢而魏而晉,已數百年矣,其居中國、非不久也,歷代授之以官爵,寬之以力役,非不厚之也,而淵聰者自其高曾以來,皆生長中國,其與故域不相聞也,非一世矣。一旦不幸國家有事,即相呼而起,以為中國大害,甚者執天子而折辱之。後世夷狄之處中國者,固未必如晉之多,然涓涓不壅,將成江河,毫毛不折,將尋斧柯,為世道深長慮,亦不可不防微杜漸也。』

楊慎【廣正統論】曰:夷亂華,足加首,非乎!而夷狄是已。是曰:易天明,胡元極矣,稽誅於兩儀者也。……或獻疑曰:胡元也,呂武也,莽操也,皆後乎【春秋】者也,何以見其誅絕於聖人也?曰:推以例之,是以知之書楚人外荊舒,是以知其不與夷狄也;絕姜氏孫夫人,是以知其不與女主也;書干侯,黜季氏,是以知其不與篡弒也。夫女主也,夷狄也。春秋之世則未有如胡元、呂武也,而羿浞竊夏四十餘年,則有莽操之儔矣,未有以統與羿浞者也,是篡弒者非直春秋不與也,夫人皆不與也。以篡弒之不得與知,女主夷狄之必不與也。曰:是則然矣,王通氏嘗帝元魏矣,歐陽氏嘗紀武瞾矣,涑水氏嘗帝曹魏,寇武侯矣。曰:通也偏,劉子玄已駁之矣;歐也迷,伊川翁已正之矣;涑水也固,朱子已改之矣。三子之瑕也尤也,可攻也,不可效也。然即三子而論,則歐陽涑水猶無說也,通則有說矣。其曰:『亂離瘼矣,吾誰適歸,天地有奉,生民有庇,即吾君也,居先王之國,受先王之道子,先王之民,謂之何哉?』是其言偏也,迷也,固也,通兼有之。嘗曰:『大哉中國,五帝三王之所自立也!』既曰帝王自立,夷狄豈得而立之?通之言自相戾矣。且元魏之慘殺,史所載,有不忍觀者,生民何庇乎?元魏居先王之國,子先王之民矣,何嘗受先王之道乎?通又自戾其說矣。嗚呼!通生元魏之地,則帝元魏,使通生莽操之世,亦將曰吾誰適歸,即吾君也,是何異於甄豐華歆?若使呂后傳於其女魯元公主,武氏傳於其女千金公主,而魯元千金又女女相傳,通生其時,亦將事之,通作其史,亦將帝之,又何以異於陳平、魏元忠,何足以為通惜哉!通而有是也。

近世無錫邵尚書之說曰:華夷之輕重以地,亦以人,中國帝王人地俱重,蠻夷荒服,人地俱輕。人重而地輕,則有若箕子之在朝鮮;人輕而地重,則有若陸渾之在伊洛。故曰名從中國,物從主人,小物且然,而況大器乎?如使猾夏者遂稱帝王,則用夏變夷者將亦從之夷乎?王通氏,誠變於夷者也。是足以誅通矣。

或曰:方子以正統之說起於【春秋】,信乎?

曰:信也,豈唯【春秋】【易傳】昭矣,班固作歷志,引【易傳】曰:『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繼之曰:『庖犧氏沒,神農作,神農沒,黃帝氏作,黃帝既沒,堯舜氏作』,此即正統之說也。夫庖犧氏之後,神農之前有共工氏伯九域,祭典存之,而周易不載,其序以其任知刑以疆而不王也,德之劣者,聖人且黜之不載,焉有易天明,反天常,亂天紀而可以承正統乎!夫萬代之統猶一代之宗,商之賢者十餘君,而太甲稱太宗大戊,稱中宗武丁,稱高宗為宗者三而已,降而至漢,上之自尊,下之媚上,世已非商比矣。而其稱宗者曰太宗者文,曰世宗者武,曰中宗者宣而已,同姓一代不皆宗,則易姓承代,不皆統一也。至唐則無賢不肖,淫僻夭昏者皆宗矣,無賢不肖,淫僻夭昏皆宗,則無惑乎夷狄篡弒女主皆統也!

國之統也,猶道之統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周公以是傳之孔,孔子以是傳之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則如荀如楊者不敢輕以道統與之。夫不以道統輕與之,則道猶尊,而統猶在也。如使道統而可以承乏,可以假借,秦之道統可付之斯高,漢之道統可屬之蕭曹,而晉宋齊梁之道統可移之佛圖澄、鳩摩羅什乎?道統不可以乏,而假之斯高、蕭曹、澄羅、三靈之主,大寶之位,而以夷狄腥膻之,女主醟穢之,篡弒戕賊之,亦何以異於道統與斯高、蕭曹、澄羅乎?方氏之論確矣。

儒臣姚淶上疏勸嘉靖帝罷元世祖牌位曰:

『夫華夷大分也,臣請為陛下陳之,中國之與夷狄,其防至嚴也,是故內中國而外夷狄,豈非以其薦食上國,糜滅人類,有甚於亂賊之當誅者歟!自有典籍以來,犬戎覆宗周,弒幽王,而周人不能討,此中國之大仇恥也。劉石諸胡囚執晉懷愍,盜據神州,而晉人不能討,此又中國之大仇恥也。完顏吳乞買入汴,而虜徽欽,奄有天下之半,宋人竄於江南而不能討,此又中國之大仇恥也。此數者,幽明之所共怒,古今之所同憤者也,然猶未全盜我中國也。蒙韃繼興,有所謂元世祖者,虐浮於犬戎,狡深於劉石,貪劇於契丹,暴過於女直,乘宋之弱而吞噬之,斁我彝倫,變我禮樂,而萬古帝王之中國,始盡胥而為夷矣。又其待幼主之母子,既歸款矣,而使為僧尼於吐蕃。諸帝后之陵寢,既丘墟矣,而發其遺骸以雜諸牛馬之骨。夷德之無禮,一至於此。其為中國之大仇恥,豈直如前代而已乎!我太祖高皇帝,聲罪而迅掃之,廓中國之妖氛,雪中國之仇恥,天地始復有定位,君臣始復有定分,首足始復有定形,讀斯文而知聖祖之功德真遠駕唐虞也!而古帝王之遺黎,始得復歸於人類,不然,則生民之類,泯滅久矣。故讀史而至宋之將亡,未嘗不為中國痛,至元之將滅,未嘗不為中國快也。跡其封豕長蛇之毒,其身得免於聖祖之誅討,亦巳幸矣,又安可進而祀之乎?惟其猾夏之罪深,故聖祖攘夷之功大;惟其亂華之禍慘,故聖祖誅暴之義彰。既以大義驅之,當以大義絕之。臣竊恨當時諸儒臣,此雖深文,亦事實也,懷其平日豢養之私,值我聖祖御極,而不能明大義以佐下風。乃使元主得與帝王並列,以瀆我祀典,此臣之所甚惜也。夫聖祖建廟以祀古帝王,崇德報功,不專以一統論也,故隋晉之主無與焉。是故仁覆天下之謂德,利濟群生之謂功。自伏羲以至於湯武,功德並隆者也;自漢高帝以至於宋太祖,功浮於德者也,秩之祀之,夫誰曰不宜。彼元世祖者,於夷狄信有功德矣,中國何賴焉,而顧躋之帝王之列乎?古語有之,能御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且自古聖帝明王,皆未嘗一日而忘夷狄也,在唐虞則曰蠻夷猾夏,在夏則曰禹征三苗,在殷則曰高宗伐鬼方,在周則曰薄伐玁狁,薄伐西戎,防夷之嚴若此,豈容與此虜並享也哉!三代以降,夷狄尤橫,漢高帝、唐太宗、宋太祖,此三君者,亦未始與夷狄共事也。而元主以胡虜之雄,與之同堂共豆,使三君有知,必不肯下同於彼矣。又臣之所疑,不止於此。今之京師,胡元之故都也。此深識體要,尤非書生腐語,一旦廟貌既新,崇構有煥,使燕之遺民故老,復指其位而稱之,非所以樹風聲,垂典則,明大分而嚴大防也。昔越范蠡滅吳,或祀之三江之上,吳之遺民,至今猶議其非。吳伍員入楚,或祀之江陵,而楚之遺民,相與屏黜其像。以為此吳楚百世之怨故也,則夫為中國百世之怨者,其尚容忍而祀之乎!』

時未之從,繼姚淶而起之禮科右給中陳棐兩度上疏,極言當黜祀元世祖以正祀典,其要曰:

元乘宋之弱而吞噬之,習中國以胡俗,正以胡人濁我寰宇。歝我彝倫。始則以夷猾夏,既而變夏為夷。當是時,吾天地所開之中土,吾萬古中國帝王所自立之區盡淪胥而為夷狄,斯皆忽必烈之巨罪也!得罪於我中國帝王。實得罪於天地也。若以為功,是有功於夷狄,而非有功於中國也。若以承統,是統於夷狄,而非得統於帝王也。

……

我皇上崇正黜邪。於胡佛之害之像之骨屢辟除之。夫佛氏誠宜除之,然猶胡邪之無位者耳。乃若忽必烈以強有力干取大器,梟雄獰惡,尤胡邪之渠魁也,此而不去,顧廟貌而神禮之,彼豈不陰助其黨,以梗皇上聖神驅除胡邪之妙用哉!

……

胡元為中國之所當驅,是中國決非胡元之所當居矣;中國非胡元之所當居,是胡元決非中國之所當祀矣。故必除胡君之祀,而後驅胡之功彰。今欲存胡君之祀者,顧不自小聖祖驅胡之功耶……臣固知祀忽必烈於帝王廟者,非皇祖之本心也,是則當黜也。

……

既當祀胡虜之君,又何以禁胡虜之?既當禮其神,又何以遏其人?

南京國子監祭酒謝鐸上書條陳六事,其三為『正祀典』,反對吳澄從祀孔廟,曰:若臨川郡公吳澄,著述雖不為不多,行檢則不無可議。生長於淳祐,貢舉於咸淳,受宋之恩者已如此其久;為國子司業,為翰林學士,曆元之官者乃如彼其榮。出處,聖賢之大節;夷夏,古今之大防。處中國而居然夷狄,忘君親而不恥仇虜。跡其所為,曾不及洛邑之頑民,何敢望首陽之高士。

章潢論宋元正統曰:

若夫胡元,問其所戴之天,而五氣不順布也;問其所履之地,而五穀不並生也;問其所為之人,而五品不經倫也;問其所衣之衣,而左右之衽不辨也;問其所食之食,而腥膻之味不避也。任人以九品,惟以蒙古人為之長官;分人以十等,乃以儒者次於盜賊。大德廢長立幼,秦以臣弒君,天曆以弟鴆兄,弟收兄妻,子蒸父妾。無怪昔之人有得其地不足以為耕,得其人不足以為臣之說。茲不足以為臣之人為中國綱常之主,以不足耕之地為中國文明之區,作史者因其繼宋而有天下,概以正統與之,得不黨夷背華?亦為不善變矣。

難矣!正統之假於秦、晉、隋、唐,已為拂經叛道,況又假於胡元,固難乎其為千百以上之君,尤難乎其為近代之宋也。何也?黃帝之戰蚩尤,為中國也;堯舜之徵有苗,為中國也;夏啟之徵有扈,為中國也;周宣之伐獫狁,為中國也;炎漢之逐匈奴,為中國也;李唐之服突厥,為中國也;趙宋之備遼金,為中國也。盡天下之力,竭天下之財,斂天下之怨,亦不足惜。凡以懼其異類入我區宇,裂我冠裳,盜我名字,亂我名器,故治之惟恐其不深也。在前王以異類驅之,在後王以正統與之,則前王為徒勞矣。故難乎其為千百世以上之君者此也。

逮夫有宋,二帝播遷於沙漠,中原板蕩於犬羊,岳武穆之死於獄,為中國也。文天祥之死於市,為中國也。陸秀夫、張世傑之死於海,為中國也。趙昂發、陳文龍、李挺之之死於官,為中國也。富弼之卻獻納二字,為中國也。尹和靖之上秦檜一書,為中國也。方宋之沒,與元不共戴天。及宋之亡,與元而聯正統。吾恐元有德色,宋有愧心,故甚難乎。其為近代之宋者,此也。雖則胡虜暫有百年之運,而中國自是萬古之尊,中國不可假借胡元一日而居,胡元不可竊吾中國一日而處。故寧宋後虛正統之繼,而無寧胡元繆正統之傳,修史者當名其史為史外之史,斥其統為統外之統可也。

夫史所以垂後王之勸懲,統所以繼前王之胤緒。以正統與之,則胡元可繼趙宋,可繼漢唐,且可繼唐虞夏商周也。以勸懲統善,其長於中國?中國之惡,又浮於胡元也哉!續宋元【綱目】者,茫昧大義。

表語有云:『若胡元之主中華,尤世運之丁極否。冠履倒置,天地晦冥,三綱既淪,九法亦斁。』斯言然矣!其曰:『第已成混一之勢,矧復延七八之傳,故不得已大書其年,亦未嘗無外夷之意。』噫!此疑言也。【春秋】外夷之例,不如是之寬緩也。夫曰:『第已成混一之勢』,非古帝王之中華混一也,乃夷之混華為一也;夫曰『矧復延七八之傳』,非古帝王賢聖之君六七作也,乃亂華之主相繼也。【春秋】大書其年,尊王之例也,胡人入主中國,年豈可以大書乎?【春秋】大書吳楚,外夷之例也,元惡倍蓰吳楚,意豈可以微示乎?可已則已,何為『不得已』?當有則有,何為『未嘗無』?

元混一為正統,雖雲取法於【綱目】,華統混於夷,而實取罪於【春秋】也,以正統而與夫繼唐之宋,或朱子當年尊君之意;以正統並與夫滅宋之元,豈仲尼萬世外夷之志哉!故以輔元而論之,不得為賢相,以輔非其中國正統之君也;以死元而論之,不得為忠臣,以死非其中國正統之君也。元可與正統,則犬戎可以逼幽王也,吳楚可以猾夏也,五胡可以亂華也。夫子大管仲攘夷之意,固如是乎?孟子取周公膺戎大義,固如是乎?天生南北限夷狄之意,固如是乎?王莽假越裳,不為欺也;李陵降匈奴,不為叛也;秦檜主和議,不為非也。

觀於此,則元不當繼中國之正統也,昭昭矣!故正統嚴而後綱常一,法守嚴;正統定而後中國尊,夷狄懼。

明末大儒黃道周【再諭諸路出師匡復檄】曰:予聞天冠地履,宇宙之大常;內夏外夷,春秋之大義。冠履倒置,則天地為之不寧;□□潰防,則春秋之所必討。

儒將張煌言【海師恢復鎮江一路檄】曰:昔五胡亂華,僅一再傳而滅;今東虜應讖,適二八秋之期。誠哉!天道好還;況也,人心思漢。慨自李賊猖叛,神京陸沈。建酋本我屬夷,屢生反側;為乘多難,竊據中原。衣冠變為犬羊,江山淪於戎狄。凡有血氣,未有不拊心切齒於奴酋者也。

本藩奉天倡義,罰罪弔民;臥薪嘗膽,法古用兵。生聚教訓,已逾十年;正朔雖仍,僅存一線。茲者親統大師,首取金陵;出生民於水火,復漢官之威儀。爾偽署文武將吏,皆系大明赤子,誰非中國紳衿?時窮勢屈,委質虜廷;察其本懷,寧無隱忍!天經地義,華夷之辨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至如遼人,受我明三百年之豢養、遭逆虜三十載之摧殘,祖父既罹其駢戮,母妻盡被其宣淫。爾二、三孤兒,尚為旗下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婦!報仇雪恥,豈待異時;歸正反邪,端在今日。

明末三大儒黃宗羲、顧炎武、王船山皆嚴華夷之辨,黃宗羲【留書】曰:中國之與夷狄,內外之辨也。以中國治中國,以夷狄治夷狄,猶人不可雜之於獸,獸不可雜之於人也。是故以中國之盜賊治中國,尚不失為中國之人也。徐壽輝改元治平,韓林兒改元龍鳳,吾以為【春秋】之義必將與之。使天地亟去撐犁區脫之號,彼史臣從而賊之偽之,獨不思為賊為偽有甚於蒙古者耶!高皇帝平天下,詔修元史。當時之臣,使有識者而在,自宜改撰【宋史】,置遼、金、元於【四夷列傳】,以正中國之統,顧乃帝之宗之以為一代乎!

顧炎武【日知錄】曰:君臣之分所關者在一身,華夷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故夫子之於管仲,略其不死子糾之罪,而取其一匡九合之功,蓋權衡於大小之間,而以天下為心也。夫以君臣之分猶不敵華夷之防,而【春秋】之志可知矣。

王船山【黃書】曰:夫人之於物,陰陽均也,食息均也,而不能絕乎物。華夏之於夷狄,骸竅均也,聚析均也,而不能絕乎夷狄。所以然者何也人不自畛以絕物,則天維裂矣。華夏不自畛以絕夷,則地維裂矣。天地制人以畛,人不能自畛以絕其黨,則人維裂矣。是故三維者,三極之大司也。……聖人先號萬姓而示之以獨貴,保其所貴,匡其終亂,施於孫子,須於後聖,可禪,可繼,可革,而不可使夷類間之。

王船山以夷夏之義為天下之大防,古今之通義,於【讀通鑑論】論曰:

天下之大防二:中國、夷狄也,君子、小人也。非本未有別,而先王強為之防也。夷狄之與華夏,所生異地,其地異,其氣異矣;氣異而習異,習異而所知所行蔑不異焉。乃於其中亦自有其貴賤焉,特地界分、天氣殊,而不可亂;亂則人極毀,華夏之生民亦受其吞噬而憔悴。防之於早,所以定人極而保人之生,因乎天也。君子之與小人,所生異種,異種者,其質異也;質異而習異,習異而所知所行蔑不異焉。乃於其中亦自有其巧拙焉,特所產殊類、所尚殊方,而不可亂;亂則人理悖,貧弱之民亦受其吞噬而憔悴。防之於濫,所以存人理而裕人之生,因乎天也。

……

有一人之正義,有一時之大義,有古今之通義;輕重之衡,公私之辨,三者不可不察。以一人之義,視一時之大義,而一人之義私矣;以一時之義,視古今之通義,而一時之義私矣;公者重,私者輕矣,權衡之所自定也。三者有時而合,合則互千古、通天下、而協於一人之正,則以一人之義裁之,而古今天下不能越。有時而不能交全也,則不可以一時廢千古,不可以一人廢天下。執其一義以求伸,其義雖伸,而非萬世不易之公理,是非愈嚴,而義愈病。

事是君而為是君死,食焉不避其難,義之正也。然有為其主者,非天下所共奉以宜為主者也,則一人之私也。子路死於衛輒,而不得為義,衛輒者,一時之亂人也。推此,則事偏方割據之主不足以為天下君者,守之以死,而抗大公至正之主,許以為義而義亂;去之以就有道,而譏其不義,而義愈亂。何也?君臣者,義之正者也,然而君非天下之君,一時之人心不屬焉,則義徙矣;此一人之義,不可廢天下之公也。 為天下所共奉之君,君令而臣共,義也;而夷夏者,義之尤嚴者也。五帝、三王,勞其神明,殫其智勇,為天分氣,為地分理,以絕夷於夏,即以絕禽於人,萬世守之而不可易,義之確乎不拔而無可徙者也。春秋者,精義以立極者也,諸侯不奉王命而擅興師則貶之;齊桓公次陘之師,晉文公城濮之戰,非奉王命,則序其績而予之;乃至楚子伐陸渾之戎,猶書爵以進之;鄭伯奉惠王之命撫以從楚,則書逃歸以賤之;不以一時之君臣,廢古今夷夏之通義也。

桓溫抗表而伐李勢,討賊也。李勢之僭,潰君臣之分也;溫不奉命而伐之,溫無以異於勢。論者惡其不臣,是也,天下之義伸也。劉裕抗表以伐南燕,南燕,鮮卑也。慕容氏世載凶德以亂中夏,晉之君臣弗能問,而裕始有事,暗主不足與謀,具臣不足與議,裕無所可奉也。論者亦援溫以責裕,一時之義伸,而古今之義屈矣。如裕者,以春秋之義予之,可也。若其後之終於篡晉,而後伸君臣之義以誅之,斯得矣。於此而遽奪焉,將聽鮮卑之終污此土,而君尚得為君,臣尚得為臣乎?

又論夷狄非可以信義待之:

夷狄以劫殺為長技,中國之御之以信義。雖然,豈易言哉?獲天之祐,得人之助,為天下君,道周仁至,萬方保之,建不試之威,足以服遠,於是奮赫然之怒,俘系而殄滅之,弗能拒也,乃可修信義以綏之,任其來去而與相忘,弗能背也。李克用之在河東,奚足以及此哉!沙陀之與契丹,猶之於鹿也,捷足者先耳。阿保機背七部更代之約而踞漢城,克用父子受大同之命而窺唐室,其以變詐凶狡相尚,又相若也。素所懷挾者無以相逾,而克用為李可舉所挫,投命韃靼,素為殊族所輕,威固不足以相制。阿保機帥三十萬之眾以來寇,目中已無克用,克用與之連和,力屈而求安耳。克用短長之命,阿保機操之,而東有劉仁恭與為父子,南有朱溫遙相結納,三雄角立,阿保機持左右手之權,以收其壟斷之利,以其狡毒,不難滅同類世好之七部,而何有於沙陀之杯酒?當是時,朱溫疆而克用弱,助溫以夾攻克用,滅之也易,助克用以遠攻溫,勝之也難,克用乃欲以信結之,約與滅溫,直一哂而已。契丹於時未可得志於河東,姑許之而弗難旋背之,克用乃曰:『失信夷狄,自亡之道。』拒謀臣之策,不擒之於酣飲之下,何其愚也!阿保機初並七部,眾心未固,德光孤雛耳,突欲暗弱而莫能為主,阿保機死,則七部各懷其故主,分析以去,而契丹之勢衰,李從珂、石重貴之敗亡不速,趙宋無窮之禍亦以早捐,豈非中華之一大幸與?以克用之機變雄桀,而持老生之常談,假帝王之大義,以成乎三百餘年中原之毒螫,意者其天邪?不然,何其愚也!以帝王之惇信義也,三苗來格矣,舜必分北之;昆夷可事矣,文王必拒駾之;東夷既服矣,周公必兼併之;未嘗恃硜硜以姑縱也。晉文公棄楚之小惠,敗之於城濮,而春秋大之,宗周以安,宋、鄭以全,所繇異於宋襄遠矣。故曰:夷狄者,欺之而不為不信,殺之而不為不仁,奪之而不為不義者也。以一夫擒之而有餘,舉天下之全力經營二百餘年而終不克,無可歸咎,而不容已於重惜,故曰:意者其天也。不然,克用之狡,豈守老生之談、附帝王之義者哉?

清初理學家呂留良嚴華夷之辨,評選時文,多有反清言論。其【四書講義】卷十七『子貢曰管仲』章曰:『聖人此章,義旨甚大。君臣之義,域中第一事,人倫之至大。若此節一失,雖有勳業作為,無足以贖其罪者。若謂能救時成功,即可不論君臣之節,則是計功謀利,可不必正誼明道。開此方便法門,亂臣賊子接跡於後世,誰不以救時成功為言者,將萬世君臣之禍,自聖人此章始矣。看「微管仲」句,一部【春秋】大義,尤有大於君臣之倫為域中第一事者,故管仲可以不死耳。原是論節義之大小,不是重功名也。』前人對此章關注極多,唯有錢穆先生強調呂留良講【春秋】大義『為域中第一事者』,其立足點是在節義,於【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曰:『蓋夷夏之防,定於節義,而搖於功名。人惟功名之是見,則夷夏之防終隳。人惟節義之是守,而夷夏之防可立。』

清初儒者曾靜受呂留良影響,著【知新錄】曰:如何以人類中君臣之義移向人與夷狄大分上用?管仲忘君事仇,孔子何故恕之,而反許以仁?蓋以華夷中外之分大於君臣之倫,華之與夷乃人與物之分界,為域中第一義,所以聖人許管仲之功。……人與夷狄無君臣之分。

雍正六年,投書於川陝總督岳鍾琪,策動其起兵反清,他寫道:『慨自先明君喪其德,臣失其守,中原陸沉,夷狄乘虛竊據神器,乾坤反覆」,而「中國陰陽合會之地,只應生人之一類,不應復有禽獸並育。」其間的緣由甚為明顯:「天生一物,理一分殊,中土得正而陰陽合德者為人,四塞傾險而邪僻者為夷狄,夷狄之下為禽獸。」』

清末民初儒者章太炎原人曰:

夫西徼以外,自古未嘗重得志於中國,而南方三苗之裔,尤獷愚無文理條貫。惟引弓之國,嘗盜有冀州,或割其半,而卒有居三鬲六釴以臨禹之域者。其遂為人乎?非也。其尚人形也,若禺與為也。其能人言也,若狌狌也。其不敢狂惑大倍於人義也,若畁麟也。畁麟雖馴,天祿辟邪雖神,不列於人。吾珍之字之,不獮殺之而止。其種類不足民,其酋豪不足君。

……

棄其戈壁,而盜居吾膏腴,則踐我土也。彼舍其麋鹿雉兔,而盜食吾菽粟,則食我毛也。彼方踐我土食我毛,而曰我踐彼土食彼毛,其言之不應其肺腸歟?不然,何其戾也!希臘之臣服土耳其也,數百歲矣。一昔潰去,而四鄰輔之以自立,莫敢加之叛亂之名者,無他,種族殊也。意大利初並於日耳曼,逾年百五十,而米蘭與倫巴多人始立民主。斯其為殊類也,間不容翲忽耳,然猶不欲以畀他人。繇是觀之,興復舊物,雖耕夫紅女,將有任焉。異國之不忍,安忍異種?異教之不耦俱,奚耦俱無教之狼鹿?君子觀於明氏之史,如劉基者,其於為震旦盡矣!難者曰:淳維之祖,猶吳之祖;今獸匈奴而民泰伯,悖。曰:匈奴之犬種,先淳維生矣。已夏王之胤,娶胡牝以為婦,而傳胄焉。其胄非人也,豈直淳維?鄋瞞在三季矣,苟效吳泰伯,雖被發文身以奔楊州之域,地故無異種,孰不曰人?若種類非也,蒲石之入帝,蒙古之全制,其猶是封豕巨魚也。(凡虜姓,今雖進化,然猶當辨其部族,無令紛糅)且夫【春秋】以吳越從狄者,謂其左衽同浴,不自別於異類,故因是以貶損之,不謂其素非人。若趙盾、許止之弒,被之空言而不敢辭,非曰其以刃剚也。今蠻閩廣東、福建之域,宅五帝之子姓矣。其民有世系,其風俗同九州,其與沙漠之異族,舞干戚而盜帝位者,其可同乎?故曰五者不足言,而種姓重也。難者曰:必絀亞洲之戎狄,而褒進歐美;使歐美之人,入而握吾之璽,則震旦將降心壓志以事之乎?曰:是何言也!其貴同,其部族不同。觀於【黃書】,知吾民之皆出於軒轅。余以姜姓之氏族上及烈山,與任宿之風自蒼牙,則謂之皆出於葛天,可也。(說詳【序種姓】上篇)海隅蒼生,皆葛天之胄。廣輪萬裏,皆葛天之宅。以葛天之宅,而使他人制之,是則祭寢廟者亡其大宗,而以異姓為主後也。安論其戎狄與貴種哉?其拒之一矣。

劉師培【攘書】曰:自孔子言裔不謀夏,夷不亂華,而華夷之防,百世垂為定則。及讀【春秋公羊傳】曰『進夷狄於中國』,又何以稱焉?劉光漢曰:公羊之言,美中國用夏變夷也。孔子之言,慮後世之用夷變夏也。吾觀【春秋】一書,於所傳聞世,內其國而外諸夏;於所聞世,內諸夏而外夷狄;於所見世,內外遠近若一。故公羊家言,有所謂大一統者,有所謂王者無外者。夫孔子豈不知內外之別哉?特以聲名文物,非一國所得私,文明愈進,則野蠻種族愈不能保其生存。孔子知世界遞遷必有文明普暨之一日,即遐方殊俗,亦不必榛狉終,箕子化韓,泰伯適吳,文翁導蜀,非其驗與?其曰用夏變夷者,使無禮義者化為有禮義者耳。……然據此以盪華夷之界則殊不然。夫【春秋】進夷狄之文非蠻族所能托,觀於戎伐凡伯,【春秋】刺之,則歷朝之戎禍不得謂非蠻夷猾夏之變局矣。煽榛狉之俗,滅禮義之風,率獷悍之群,抑神明之胄,華夏之稱未改而華夏之實已非。炎黃有靈,吾知其不享此土矣。昔在春秋之際,荊吳徐越割土稱王,而孔子作【春秋】,則黜之為子。其在【禮】曰:『東夷北狄西戎南蠻,雖大曰子。』又曰,【春秋】不稱楚越王之喪,所以斥僭偽之萌而立中外之防也。馬班以降,四裔之傳附於史冊之末,使蠻夷大長不復與中土抗列,【春秋】貶絕之義賴此不墜。何居乎後世乃有南北史之稱乎?前乎此者,吾聞有引弓之民盜有中國之半矣,未聞與羲農並著也;後乎此者,吾聞有哥特蠻民奄有羅馬,未聞與法、奧抗衡也。自五胡構亂,中原版盪,元魏嗣興,蠶食北土,齊周繼之,奄有淮漢,炎黃余裔,不絕如線,惟江南一隅,保存文物。史臣無識,南北並書,則是齊宗周於荊越,而等蜀漢於魏吳矣,豈不舛哉!夫蠻夷猾夏,是為偽朝,延壽操筆削之權,固當繼崔浩之志,以光直筆於天壤,使穢德彰聞,終古不泯,顧乃等夷於華,隱惡揚善,甚至效顰索虜,以斥南土為島夷,【春秋】之義蕩然泯矣。善乎鄭所南之【正統辨】也,謂【北史】之名宜降為『胡史』以黜之,【南史】之名宜褒為正史以崇之。大哉言乎!吐辭為經矣。惟隋唐二朝斥為虜族,按之史冊,未免深文。嗟夫!史義不明,非一日矣。存勖、敬瑭,沙陀之餘孽也,乃與梁周並衡,遼金蒙古,漠北之賤族也,乃於宋明病列。其興也,則文致虜酋為神聖,而蹈德詠仁;其亡也,若惜其大運之已乖,而留連憑弔。歐陽修、宋濂之罪,豈可逭乎?夫唐明宗之祝天,自謂臣本胡人,願生聖主。楊維禎生蒙古之世,於中華正統不數遼金。夷不代夏,有斷然矣。吾獨惜乎宋丙子之後無正統者幾百年,明甲申之後無正統者又三百年,其所謂史者,乃胡史,非華史,長夜漫漫,待旦無期,史臣不察,其識更出韓史下矣。孔子有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值此諸夏無君之日,宜仿西國紀年之例,以黃帝降生為紀年。使異俗殊方,曉然於統系有歸而不容干瀆,則夷承華統之禍潛滅於無形矣。

船山學社創立者劉人熙曰:世之自命通人,而大惑不解者,見外洋舟車之利,火器之精,劌心怵目,震悼失圖,謂今之天下雖孔子不治。噫!是和言與!自開闢以來,事會之變,日新月異不可紀極。子張問十世,而孔子答以百世可知,豈為是鑿空之論,以疑罔後學哉!今之中國,猶昔之中國也。今之夷狄之情,猶昔之夷狄之情也。立中國之道,得夷狄之情,而駕馭柔服之方,因事會以為變,通而道之。不可變者,雖百世而如操左券。若使夏禹受禪,而帝啟即有崖山之沉;周武興師,而尚父即膺黃巢之戮,則可雲鄒魯之不靈,六經之有毒矣,而要之決無慮此。且夫中國之所以為中國者,豈徒以其名哉!帝出乎震,猶水木之有本源,衣服之有冠冕也。猶人之一身體,有小大,有貴賤,清氣出上竅,濁氣走下竅也,天秩之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人道立矣,天心享矣,豈如夷狄之國,蜂蟻之屯聚,蛇黽之吞制哉!昔吾先正衡陽王子言之矣,中國一失而夷狄,夷狄再失而禽獸,此明於分數之言也。明於分數,而後可以審得失,審得失而後可以安處善。中國之盛也,君明臣良,草野有士君子之行,而比戶可封。故郊焉而天神格,廟焉而人鬼享。風雨節,寒暑時,五穀昌,四夷賓服,兵革不作。及其衰也,反是而大亂必興。夷狄之弱,如今亞非加一洲。其素獷悍殘暴,無政無教,若禽獸然。西洋人亦詆為至劣之土,故至今見役於英法羅馬諸夷。夫英法羅馬之政教,比於中國聖王,其相去不知幾千萬億也。然教非教也,而亦自有其教;政非政也,而亦自有其政,則足以制榛榛豾豾之黑奴,而乘中國之衰,亦有時倔強不馴,非大創之不已。上觀千古之興亡,下卜萬年之離合,大約中國之政教,卓絕於夷狄四裔,則足以治夷狄而遠其害。夷狄之政教,略殊於禽獸,則足以制夷狄之近於禽獸者,而賴其利。聖人復起,不易吾言矣。

當代錢偉強【校胡文定公春秋傳序】曰:嗚呼!聖人之坊弛亦久矣。自士不誦習是書,天下於坊之大義暝然漠之,舉以隳之,亦已極矣!蓋天道甚微,而人心至危,故聖人憬然飭之,章疑別微以為民坊,制禮以坊德,作刑以坊淫,申命以坊欲。而坊之為義則莫顯乎春秋,莫謹於夷夏也。謹夷夏,然後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坊以遂,而天道君子、忠信文行之旨以信,可易視也哉!故其言曰『裔不謀夏,夷不亂華』,又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聖人坊之大者,斯在夷夏之間歟!

自七十子之徒以下,奉斯旨以為華夏教,內諸夏而外夷狄,俾斯文之緲不絕於戎譯之禍,征有驗矣。而胡文定公崛起於南渡之間,親踵於醜虜之患,於聖人坊之大義,痛之如切膚,感之若一時,故以春秋為聖人頃否之書,而於華夷之間三致意焉。其言曰『言釋宋公者,宋方主會而蠻夷執而伐之,以其俘獲來遺,是夷狄反為中國主,禽獸將逼人而食之矣,此正天下大變,春秋之所謹也』,又曰『門庭之寇,不可縱而莫御者也』,『經斯世者,當以為懼,有攘卻之謀而不可忽,則聖人之意也』,其憂時經世之慮可謂深且著矣,然則斯言又豈為一時一世發也。遜清以夷狄制中國,故每以私意黜正論。自高宗末葉科舉詔廢胡傳,世不佩誦甄陶於此書,閱二百歲矣。俗儒脂韋媕娿,承其影響,致夷狄之術加於文武之憲,而使聖人之坊頹然廢焉,可勝悲哉!迨及近世九譯之寇寖至,馬湛翁以為不讀胡傳之驗而節義之氣蔑如故也,良有以也。今天下囂囂然以儒學相尚,四聖五子之書,遝匝紛陳。然要質其言,則大率陰移夷裔之緒,以攘竊聖人之言,傎其本實,是使聖人之言為犬羊之鞟矣,亦何甚也。子曰:『素夷狄則行乎夷狄。』今以夷狄而行乎華夏,將何能而視邪?嗚呼,以夷變夏,未有愈於今日者乎!

華夏維天有漢 發表於 2019-8-20 20:07 來自手機 | 顯示全部樓層
霜露所均不育異類姬漢舊邦無取雜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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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章 發表於 2019-8-2 23:50 來自手機 | 顯示全部樓層
華夷分辨不是什麼民族歧視,而是歷代名家學者,幾乎都秉持的人文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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