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卷8勉學篇詩解8玄學清談剖玄析微而非濟世成俗之要 題文詩:
老莊之書,詮真養性,物不累己.藏名柱史, 終蹈流沙;匿跡漆園,卒辭楚相,任縱之徒. 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遞相夸尚,景附草靡, 皆以神農,黃帝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業, 棄之度外.何晏以黨,曹爽見誅,觸死權網; 以多笑人,王弼被疾,陷好勝阱;山濤也以, 蓄積取譏,乃背多藏,厚亡之文;夏侯玄以, 才望被戮,此無支離,擁腫之鑑;荀粲喪妻, 神傷而卒,非鼓缶情;王衍悼子,悲不自勝, 異東門達;嵇康叔夜,排俗取禍,豈為和光, 同塵之流;郭象子以,傾動專勢,寧有後身, 外己之風?阮籍嗣宗,沈酒荒迷,乖離偎途, 相誡之譬;謝鯤幼輿,贓賄黜削,由違棄其, 余魚之旨:彼諸人者,並其領袖,玄宗所歸. 其餘桎梏,塵滓之中,顛仆名利,豈可備評! 直取玄學,清談雅論,剖玄析微,賓主往復, 娛心悅耳,而非濟世,成俗之要.洎於梁世, 茲風復闡,莊老周易,總謂三玄.武皇簡文, 躬自講論.周弘正也,奉贊大猷,化行都邑, 學徒千餘,實為盛美.元帝繼之,在江荊間, 復所愛習,召置學生,親為教授,廢寢忘食, 以夜繼朝,至乃倦劇,愁憤而輒,以講自釋. 頗預未筵,親承音旨,性既頑魯,吾不好雲. 【原文】8.11
俗間儒士,不涉群書,經緯之外①,義疏而已②。 吾初人鄴,與博陵崔文彥交遊③,嘗說【王粲集】中難鄭玄【尚書】事④。 崔轉為諸儒道之,始將發口,懸見排蹙⑤,云:『文集只有詩賦銘 ⑥,豈當論經書事乎? 且先儒之中,未聞有王粲也。』崔笑而退,竟不以【粲集)示之。 魏收之在議曹⑦,與諸博士議宗廟事⑧,引據【漢書】,博士笑曰:『未聞【漢書】得證經術。』收便忿怒,都不復言,取【韋玄成傳】⑨,擲之而起。 博士—夜共披尋之⑩,達明,乃來謝曰:『不謂玄成如此學也。』
【注釋】
①經緯:即經書和緯書。 經書指儒家經典著作。 緯書則與經書相匹配,主要是西漢末年諸儒依附【六經】而宣揚符篆瑞應占驗之書。 【易】、【書】、【詩】、【禮】、【樂】、【春秋】及【孝經】均有緯書,稱『七緯』。 緯書內容附會人事吉凶,預言治亂興衰,頗多怪誕之談。 緯書興於西漢末年,盛行於東漢,南朝宋時開始禁止,至隋禁之愈切。
②義疏:疏解經義之書。 其名源於六朝佛家解釋佛典。後泛指補充和解釋舊注的疏證。
③博陵:郡名。 治所在今河北蠡縣南。 博陵崔氏為魏晉南北朝時大姓。
④王粲:東漢末年文學家。 字仲宣,山陽高平(今山東微山縣西北)人。 幼時在長安,蔡邕見而奇之,稱其有異才。 漢末亂起,先依劉表,後歸附曹操,任丞相掾,曹魏建立後,拜侍中。 博物多識,問無不答,善撰文,著詩、賦、論、議近六十篇。 為『建安七子』之—。 事見【三國志.魏書.王粲傳】。【隋書.經籍志】載有『後漢侍中【王粲集】十—卷』,已散佚,明人輯有【王侍中集】。 鄭玄:東漢經學家。 字康成,北海高密(今屬山東)人。 曾出外遊學十餘年。 歸家後,以古文經說為主,兼采今文經說,遍注群經,成為漢代經學集大成者,有『鄭學』之稱。 【王粲集】中難鄭玄【尚書】事,【困學紀聞】卷二有記載。
⑤排蹙:排擠;引申為斥責。
⑥賦:文體名。 是韻文和散文的綜合體。 講究詞藻、對偶、用韻。 最早以『賦』名篇的是戰國荀況,有【禮賦】、【知賦】等。 後盛行於漢魏六朝。 銘:文體的—種。 常刻於碑版或器物上,用以稱述功德或自警。多用韻語。 誄:文體名。 用以悼念死者。 多以有韻之文列述死者德行功跡。
⑦魏收:北齊文學家、史學家。 字伯起,小字佛助,鉅鹿下曲陽(今河北晉縣西)人。 北魏時任散騎常侍,編修國史。 北齊時任中書令兼著作郎,奉詔編撰【魏書】,後累官至尚書右僕射,監修國史。 讀書至勤,以文華顯。 【北齊書】有傳。議曹:見6.9 注①。
⑧宗廟:古代帝王、諸侯祭祀祖宗的廟宇。 其形制及祭祀程序均有嚴格的禮儀規定。
⑨【韋玄成傳】:【漢書.韋賢傳附子玄成傳】載:玄成字少翁,以父任為郎,常侍騎。 少好學,修父業,尤禮遜下士。 以明經擢為諫大夫。 永光中,代於定國為丞相,議罷郡國廟,又奏議太上皇、孝惠、孝文、孝景廟皆親盡宜毀,寢園皆無復修。 魏收議宗廟事所引據者,即此。
⑩披尋:翻閱查找。
【譯文】
世間的讀書人,不能博覽群書,除了研讀經書和緯書之外,也就只讀點那些注釋儒家經典的講疏而已。 我初到鄴城的時候,與博陵的崔文彥交往,曾與他談起【王粲集】中關於王粲詰難鄭玄註解【尚書】的事。 崔文彥轉而又與幾位儒士談起此事,剛剛開口,就被他們無端斥責說:『文集中只有詩、賦、銘、誄,難道會論及有關經書的問題嗎? 況且在先前的儒士中,也沒聽說過王粲這個人啊。』崔文彥笑了笑,便告退了,終於沒有把【王粲集】拿給他們看。 魏收在議曹任職的時候,曾與幾位博士議論宗廟的事,並引用【漢書】為據。 眾博士取笑說:『從未聽說過【漢書】可以用來論證儒家經術的。』魏收非常生氣,一句話也不再說,拿出【漢書.韋玄成傳】,扔給博士們就起身走了。 眾博士聚在一起,花了一夜的時間來共同翻檢此書,一直到天亮,才前來道歉說:『沒想到韋玄成竟然還有這樣的學問。』 【原文】夫老莊之書,蓋詮真養性,不肯以物累己也。故藏名柱史,終蹈流沙;匿跡漆園,卒辭楚相,此任縱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玄宗,遞相夸尚,景附草靡,皆以農、黃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業,棄之度外。平叔以黨曹爽見誅,觸死權之網也;輔嗣以多笑人被疾,陷好勝之阱也;嶇源以蓄積取譏,背多藏厚亡之文也;夏侯玄以才望被戮,無支離擁腫之鑑也;荀奉倩喪妻,神傷而卒,非鼓缶之情也;王夷甫悼子,悲不自勝,異東門之達也;嵇叔夜排俗取禍,豈和光同塵之流也;郭子以傾動專勢,寧後身外己之風也;阮嗣宗沈酒荒迷,乖偎途相誡之譬也;謝幼輿贓賄黜削,違棄其餘魚之旨也:彼諸人者,並其領袖,宗所歸。 其餘桎梏塵滓之中,顛仆名利之下者,豈可備言評!直取其清談雅論,剖玄析微,賓主往復,娛心悅耳,非濟世成俗之要也。洎於梁世,茲風復闡,莊、老、周易,總謂三玄。武皇、簡文,躬自講論。周弘正奉贊大猷,化行都邑,學徒千餘,實為盛美。元帝在江、荊間,復所愛習,召置學生,親為教授,廢寢忘食,以夜繼朝,至乃倦劇愁憤,輒以講自釋。吾時頗預未筵,親承音旨,性既頑魯,亦所不好雲。 【譯文】 老子莊子的書,講的是如何保持本性、修養品性,不以外物來拖累自己。所以老子甘任柱下史,埋名隱姓,最後隱遁於沙漠之中;莊子隱居漆園為小吏,最後拒絕擔任楚相,這兩人都是任性放縱之徒。後來有何晏、王弼,師法玄學,一個接一個地誇誇其談,如影子依附形體、草木順風倒伏一樣,都以為奉行神農、黃帝的教化,就在於自己,而把周公、孔子的事業置之度外。然而,何晏因為黨附曹爽而被殺,這是觸到了貪戀權勢的羅網上了;王弼因多次譏笑別人,而招來怨恨,這是掉進了爭強好勝的陷阱裏了;山濤因為貪吝積斂而遭到議論,這是違背了聚斂越多喪失越大的古訓;夏侯玄因有才能聲望而遭到殺害,這是沒有借鑑支離疏以疾病全生的作法;荀粲在喪妻之後,因哀傷而至喪命,這不是莊子在喪妻之後敲缶而歌的超脫情懷了;王衍因悼念兒子而悲不自勝,和東門那個面對喪子之痛所抱的達觀態度不同了;嵇康因排斥俗流而招致殺身之禍,他難道是"和其光,同其塵"一類的人嗎?郭象傾慕權力,仗勢專權,他難道有"後身外已"的風度嗎?阮籍縱酒迷亂,不合於"畏途相誡"的譬喻;謝鯤因貪污而丟官,這是違背了不貪多餘財物的宗旨:以上這些人,及他們的精神領袖,都要歸於玄學之宗- --老莊哲學。 其他的人,像那些在塵世污穢中身套名韁利鎖,在名利場中摔爬滾打之輩,怎可一-一細說呢?只有玄學中的清談雅論,剖析妙細微之處,賓主在玄談中相互問答,可以娛心悅耳,但這些並不是拯救社會、形成良好的風氣的急要之事。到了梁朝,這種玄談的風氣又流行起來,當時,【莊子】、【老子】、【周易】被總稱為"三玄"。武帝和簡文帝都親自講論。周弘正向君主講述以玄學治國的大道理,其風氣流行到大小城鎮,各地學徒達到一千多人,實在興盛極了。後來元帝在江陵、荊州的時候,也十分愛好並熟悉此道,他召來- -些學生,為他們講授,廢寢忘食,夜以繼日,以至他在極度疲倦、憂愁煩悶的時候,也靠講授玄學來自我排解。我當時也在末位就座,耳聆聽元帝的教誨,但我資質頑鈍愚魯,也對玄學缺乏興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