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氏家訓】卷9文章篇詩解6惡名傷實破鏡幸避敬同慎言 題文詩:吳均集中,有破鏡賦.昔者古有,邑號朝歌, 顏淵不舍;裏名勝母,曾子斂襟:蓋忌惡名, 之傷實也.破鏡也乃,凶逆之獸,事見漢書, 汝曹為文,幸避此名.比世見有,和人詩者, 題雲敬同,孝經有云:資事父以,事君敬同. 不可輕言.梁世費旭,詩云不知,是耶非也. 殷漂雲飄,揚雲母舟.簡文帝日:旭既不識, 其父漂又,飄揚其母.雖悉古事,不可用也. 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宋書已有, 屢游之誚;如此流比,幸須避之.北面事親, 別舅摛搞:渭陽之詠;堂上養老,送兄賦引, 桓山之悲,皆大失也.舉此一隅,觸塗宜慎. 江南文制,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 曹植得之,於丁鹿也.山東風俗,不通擊難. 吾初入鄴,嘗以忤人,至今為悔;汝曹者也, 必無輕議.入鄉隨俗,因情制宜,謹言慎行. 【原文】 【吳均集】有【破鏡賦】。昔者邑號"朝歌",顏淵不舍;裏名"勝母",曾子斂襟: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凶逆之獸,事見漢書,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雲"敬同",【孝經】云: "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不可輕言也。梁世費旭詩云:『不知是耶非。"殷漂詩云:『飄揚雲母舟。"簡文日:『旭既不識其父,漂又飄揚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宋書已有屢游之誚;如此流比,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摛搞【渭陽】之詠;堂上養老,送兄賦桓山之悲,皆大失也。舉此一隅,觸塗宜慎。江南文制,欲人彈射,知有病累,隨即改之,陳王得之於丁鹿也。山東風俗,不通擊難。吾初入鄴,遂嘗以此忤人,至今為悔;汝曹必無輕議也。 【譯文】 【吳均集】中有【破鏡賦】。古時候有座城邑名『朝歌",顏淵不在這裏停留;有個小村名"勝母",曾子到此趕緊整飭衣襟:他們大約是擔心這些不好的名稱損傷了事物的內涵。破鏡是一種兇惡的野獸,它的典故見於【漢書】,希望你們寫文章時避開這個名詞。近代常常看見有人和詩,題上"敬同『二字,【孝經】上說: "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這兩個字是不能隨便說的。梁朝費旭的詩說: "不知是耶非。"殷漂的詩說:『 飄揚雲母舟。"簡文帝譏諷他們說: "費旭既不認識他的父親,殷漂又讓他的母親四處飄蕩。"這些雖然都是舊事,也不可以隨便亂用。有人在文章中引用"伐鼓淵淵"的詩句,【宋書】 對這類不考慮反切的引語屢有譏諷。以此類推,希望他們一定要避免使用這類詞語。有人尚在侍奉親人,分別舅舅時卻吟唱【渭陽】詩;有人父親尚健在,送別兄長時卻引用"桓山之鳥"的典故,這些都是大大的失誤。舉出以上部分例子,你們就應該知道處處慎重了。
江南人寫文章,要求別人指正,知道了毛病之所在,立刻改正,曹植從丁麂那裏感受到了這種好風氣。山東地區的風俗,不允許別人批評自己的文章。我剛到鄴城的時候,曾因此而觸犯了一些人,至今後悔。你們一定不要輕率地議論別人的文章。 【顏氏家訓】集解 【原文】 吳均集〔一〕有破鏡賦〔二〕。昔者,邑號朝歌,顏淵不舍〔三〕;裏名勝母,曾子斂襟〔四〕:蓋忌夫惡名之傷實也。破鏡乃凶逆之獸,事見漢書〔五〕,為文幸避此名也。比世往往見有和人詩者,題雲敬同〔六〕,孝經雲〔七〕:『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八〕。』不可輕言也。梁世費旭詩云:『不知是耶非〔九〕。』殷沄詩云:『颻揚雲母舟〔一0〕。』簡文曰:『旭既不識其父〔一一〕,沄又颻揚其母。』此雖悉古事,不可用也。世人或有文章引詩『伐鼓淵淵』者〔一二〕,宋書已有屢游之誚〔一三〕;如此流比〔一四〕,幸須避之。北面事親,別舅摛渭陽之詠〔一五〕;堂上養老,送兄賦桓山之悲〔一六〕,皆大失也。舉此一隅〔一七〕,觸塗〔一八〕宜慎。【集解】
〔一〕趙曦明曰:『梁書文學傳:'吳均,字叔庠,吳興故鄣人。文體清拔,有古氣,好事者或效之,謂為吳均體。」隋書經籍志:'梁奉朝請吳均集二十卷。」本傳同。』
〔二〕破鏡賦,趙曦明曰:『今不傳。』
〔三〕趙曦明曰:『漢書鄒陽傳:'裏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案:此文不同,蓋有所本。』郝懿行曰:『諸書多稱'邑號朝歌,墨子不入」。』洪亮吉曉讀書齋二錄曰:『顏淵事,不知所出,或系曾參之誤。』陳漢章曰:『案下句即稱曾子,何得上句更是曾子?淮南說山訓曰:'曾子立孝,不過勝母之閭;墨子非樂,不入朝歌之邑。」崔駰達旨又云:'顏回明仁於度轂。」』龔道耕先生曰:『水經淇水注引論語撰考讖云:'邑名朝歌,顏淵不舍,七十弟子掩目,宰予獨顧,由蹶墮車。」』器案:劉晝新論鄙名章:『水名盜泉,尼父不漱;邑名朝歌,顏淵不舍;裏名勝母,曾子還軔;亭名柏人,漢君夜遁。何者?以其名害義也。』亦以回車朝歌為顏淵事,與本書同。
〔四〕鄭珍曰:『水經淇水注引論語撰考讖云:'邑名朝歌,顏淵不舍。」淮南子、鹽鐵論(案見晁錯篇)並云:'裏名勝母,曾子不入。」』器案:御覽一五七引論語撰考讖:『裏名勝母,曾子斂襟。』說苑談叢篇、論衡問孔篇、新論鄙名章亦以不入勝母為曾子,與本書同;史記鄒陽傳索隱引尸子,則又以為孔子。
〔五〕趙曦明曰:『漢書郊祀志:'有言古天子嘗以春解祠,祠黃帝用一梟破鏡。」註:'孟康曰:梟,鳥名,食母。破鏡,獸名,食父。黃帝欲絕其類,故使百吏祠皆用之。」』
〔六〕盧文弨曰:『以同為和,初唐人如駱賓王、陳子昂諸人集中猶然,別有作奉和同云云者,和字乃後人所增入。』器案:葉夢得玉澗新書云:『類文有梁武帝同王筠和太子懺悔詩云:'仍取筠韻。」』此當時和詩言同之證。白居易和答詩十首序云:『其間所見,同者固不能自異,異者亦不能強同,同者謂之和,異者謂之答。』
〔七〕見士章。
〔八〕唐明皇注云:『資,取也,言敬父與敬君同。』
〔九〕趙曦明曰:『漢武帝李夫人歌:'是耶非耶?立而望之。」』盧文弨曰:『費旭,江夏人。』劉盼遂曰:『案'旭」皆'甝」之誤字也,隋書經籍志:'尚書義疏,梁國子助教費甝作。」陸氏經典釋文敘錄同。三國、六朝,費氏望出江夏鄳縣。』器案:『費旭』當作『費昶』,南史何思澄傳:『王子云,太原人,及江夏費昶,並為閭裏才子。昶善為樂府,又作鼓吹曲,武帝重之。』隋書經籍志集部有梁新田令費昶集三卷。樂府詩集卷十七載梁費昶巫山高云:『彼美岩之曲,寧知心是非。』下句當即顏氏所引異文,抑或因顏氏彈射而改之也。劉盼遂以為當作『費甝』,非是。
〔一0〕抱經堂本『颻』作『飄』,下同。趙曦明曰:『晉宮閣記:'舍利池有雲母舟。」見初學記。』盧文弨曰:『'殷沄」疑是'殷芸」,梁書有傳:'芸字灌蔬,陳郡長平人。勵精勤學,博洽群書,為昭明太子侍讀。」宜與簡文相接也。又有湘東王記室參軍褚沄,河南陽澤人,有詩。二者姓名,必有一訛。』
〔一一〕盧文弨曰:『以耶為父,蓋俗稱也。古木蘭詩:'卷卷有耶名。」』劉盼遂曰:『按南朝通俗稱父為耶。南史王彧傳:'長子絢,年五六歲,讀論語至『周監於二代』,外祖何尚之戲之曰:『可改'耶耶乎文哉」。』絢即答曰:『尊者之名安可戲?寧可道'草翁之風必舅」?』」緣論語此句為'彧彧乎文哉」,彧是絢之父之名,故何戲改為耶,知南朝通稱父為耶矣。』器案:文心雕龍指瑕篇:『至於比語求蚩,反音取瑕,雖不屑於古,而有擇於今焉。』『是耶』之耶為父,『雲母』之母為母,即比語求蚩之證;下文『伐鼓』,又反音取瑕之證也,此皆所謂『諱避精詳』者也。
〔一二〕宋本及余師錄無『文章』二字。伐鼓淵淵,詩小雅采芑文。
〔一三〕李慈銘曰:『案金樓子(雜記上)云:'宋玉戲太宰屢游之談,流連反語,遂有鮑照伐鼓、孝綽布武、韋粲浮柱之作。」此處'宋書」,本亦作'宋玉」。』劉盼遂曰:『案梁元帝金樓子雜記篇……據孝元之言,是引詩'伐鼓淵淵」者為鮑照,然而沈約宋書明遠附見南平王鑠傳中,不見'伐鼓」之文,亦無'屢游」之誚。隋書經籍志正史類有徐爰宋書六十五卷,孫嚴宋書六十五卷,宋文明中撰宋書六十一卷,則明遠'伐鼓」'屢游」故實,當在此三史中矣。』器案:文鏡秘府論西冊論病文二十八病第二十:『翻語病者,正言是佳詞,反語則深累是也。如鮑明遠詩云:'雞鳴關吏起,伐鼓早通晨。」伐鼓,正言是佳詞,反語則不祥,是其病也。崔氏云:'伐鼓,反語腐骨,是其病。」』是伐鼓反語為腐骨。屢游反語未詳。鮑明遠詩,見文選行藥至城東橋一首。又案:陸機贈顧交趾公貞詩:『伐鼓五嶺表,揚旌萬裏外。』謝惠連猛虎行:『伐鼓功未着,振旅何時從?』梁武帝借田詩:『啟行天猶暗,伐鼓地未悄。』均引詩『伐鼓淵淵』,不獨明遠一人而已。詩中密旨六病例反語病六亦云:『篇中正言是佳詞,反語則理累。鮑明遠詩:'伐鼓早通晨。」伐鼓則正字,反語則反字。』器又案:六朝人所用伐鼓有二義:一為出師,即本詩經;一為戒晨,水經■水注云:『後置大鼓於其上(平城白樓),晨昏伐以千椎,為城裏諸門啟閉之候,謂之戒晨鼓也。』即其義也。若鮑詩所用,則後一義也,此應分別。
〔一四〕流比,流輩比類。三國志魏書夏侯太初傳:『擬其倫比,勿使偏頗。』義同。
〔一五〕趙曦明曰:『詩小序:'渭陽,秦康公念母也。康公之母,晉獻公之女。文公遭麗姬之難未反,而秦姬卒;穆公納文公,康公時為太子,贈送文公於渭之陽,念母之不見也,我見舅氏,如母存焉。」』器案:此言母在北堂,而別舅摛渭陽之詠,是為大失也。太平廣記二六二引笑林:『甲父母在,出學三年而歸,舅氏問其學何得,幷序別父久。乃答曰:'渭陽之思,過於秦康。」既而父數之:'爾學奚益?」答曰:'少失過庭之訓,故學無益。」』資暇集上:『征舅氏事,必用渭陽,前輩名公,往往亦然,茲失於識,豈可輕相承耶?審詩文當悟,皆不可徵用矣。是以齊楊愔幼時,其舅源子恭問讀詩至渭陽未,愔便號泣,子恭亦對之欷歔。』
〔一六〕沈揆曰:『家語:'顏回聞哭聲,非但為死者而已,又有生離別者也。聞桓山之鳥,生四子焉,羽翼既成,將分於四海,其母悲鳴而送之,聲有似於此,謂其往而不返也。孔子使人問哭者,果曰:『父死家貧,賣子以葬,與之長決。』子曰:『回也善於識音矣。』」一本作'恆山」者,非。』趙曦明曰:『案:沈氏所引家語,見顏回篇,說苑辨物篇亦載之,'桓山」作'完山」。』器案:桓山之悲,取喻父死而賣子;今父尚健在,而送兄引用桓山之事,是為大失也。又案:初學記十八、御覽四八九引家語作『恆山』,與沈氏所見一本合;抱朴子辨問篇作『完山』,與說苑合。又羅本、傅本、顏本、程本、胡本、何本、及余師錄引『桓山』作『柏山』,系避宋諱缺末筆而誤;朱本作『北山』,又緣『柏山』音近而誤也。
〔一七〕一隅,注詳勉學篇『校定書籍』條。
〔一八〕觸塗之觸,與『觸類旁通』之觸義同,唐書崔融傳:『量物而稅,觸塗淹久。』
江南文制〔一〕,欲人彈射〔二〕,知有病累〔三〕,隨即改之,陳王得之於丁廙也〔四〕。山東風俗,不通擊難〔五〕。吾初入鄴,遂嘗以此忤人〔六〕,至今為悔;汝曹必無輕議也。
〔一〕趙曦明曰:『文制,猶言制文。』器案:徐陵答李顒之書:『忽辱來告,文制兼美。』制、制古通。
〔二〕彈射,猶言指摘、批評。李詳曰:『張衡西京賦:'彈射臧否。」』器案:晉書五行志:『吳之風俗,相驅以急,言論彈射,以刻薄相尚。』
〔三〕詩品上:『張協文體華淨,少病累。』所謂病累,主要指聲病而言。通鑑二二二胡註:『聲病,謂以平上去入四聲,緝而成文,音從文順謂之聲,反是則謂之病。』文鏡秘府論西冊:『家制格式,人談疾累。』疾累即病累也,其書列有文二十八病。
〔四〕趙曦明曰:『文選曹子建與楊德祖書:'仆嘗好人譏彈其文,有不善者,應時改定。昔丁敬禮常作小文,使仆潤飾之。仆自以才不能過若人,辭不為也。敬禮謂仆:『卿何所疑難,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後世誰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嘗嘆此達言,以為美談。」』
〔五〕盧文弨曰:『難,乃旦切。』案:擊難,攻擊責難也。世說新語文學篇:『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攻難即此擊難也。 |